大稻埕故事專題2—空間｜歷史印記與情感寄托的軌跡

撰文、採訪/顧庭歡 Tiffany Ku，圖片提供/吳聲明、春豬原創有限公司，攝影/顧庭歡

如果從「留」的角度看大稻埕，街區最風光的時刻雖已不復在，但百年前的商賈渡口、靜靜佇立在街道上的老屋以及屋上的招牌似乎都輕巧地在行人耳朵邊呢喃著屬於自己的那段風華、訴說著那個時代五光十色的都市樣貌。在越來越多文創產業進入大稻埕區後，這些在空間殘留下來的樸實氣息，被視為珍寶、小心翼翼地被呵護著，也越來越多的大稻埕「新住民」開始思考要如何讓這些獨一無二的元素持續存在、永垂不朽。
迪化街北街，相較於人聲鼎沸、年貨充斥的南街，顯得蕭條、冷靜，很難想像門牌號碼差了約莫300號，映入眼中的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在推開「十禾設計」的玻璃大門以前，遠遠便望見吳聲明建築師專注地正在工作，若是要找一個在迪化街中「花很多時間工作」的人，吳聲明建築師絕對是絕佳人選，也因為如此，吳聲明在工作之餘，驚艷地發現了迪化街許多迷人的在地民情。台北是吳聲明心目中最美的城市，請吳聲明談談心目中的大稻埕—這塊對他來說既熟悉又曾經陌生的區域。

圖片說明：在十禾設計門外休息的過客

圖片說明：吳聲明建築師

面對從公店127搬入現址中的十禾設計，吳聲明笑著說：「搬出127公店之前原本很焦慮，不知道哪裡才能讓我們繼續發展，結果反而是127公店附近的居民因為捨不得，希望我們還是留在這邊，而替我們找到現在的事務所空間，在大稻埕，人脈真的很重要啊！」回想在大稻埕工作的期間，吳聲明說他其實感觸很深，因為起初鄰居不了解十禾設計的任務為何，所以都偷偷地從公司門口探頭觀望，深入了解以後，便覺得鄰里之間存在著設計公司好像也不賴。「在這裡，認同感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別人不認識你，就打開大門，讓大家看看你在做什麼。然後他們就會因為理解，漸漸接納了。」

圖片說明：十禾設計的室內空間

圖片說明：以回收玻璃做成的光桌

回想以前車水馬龍的迪化街，建築設計與產業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狹長、兩進的街屋不但高度落差不大，外觀也像是穿上制服般、統整性很高。吳聲明說，商店店面被規劃在第一進，第二進則是冰庫與倉儲區，另外為了透光與空氣流通而設計了小小的內院，讓經商的屋主也還能在家享受天光，工作與生活完美結合。當然，原本老屋的擁有者也因為歲月流逝而都離世，後來這個空間被政府利用，徵招來的新住戶們都被期望能夠建立起軟性的街區倫理並且融入舊城市的紋理之中。十禾設計往往因為員工工作到很晚，所以原本晦暗、沒有什麼燈光的北街，在夜晚因為設計公司從窗子透出來的燈光而顯得親和許多。吳聲明也將原本在公店的習慣帶了過來—敞開大門，歡迎大家自發性的進來參觀，並且永遠準備好為參觀的人奉上一杯茶水，因為鄰里幫忙得以留下，所以更願意盡一點心力維持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吳聲明也指出：「一百年以前，大稻埕是年輕人打拚、找工作的夢土；一百年以後，我希望這裡也還是保有這樣的特色，我鼓勵年輕人來這邊創業，就像十禾一樣，讓這些創意能量使大稻埕重新復甦、成長！」

「留」不管是被留下來還是要努力留下，都是抽象的概念，另一個嘗試將替大稻埕留住歸人或旅客的代表則是在老屋保安捌肆中經營烘焙者咖啡的林皓明（MIMI）。

圖片說明：烘焙者咖啡一角

還記得保安捌肆（原為「順天外科醫院」）開幕的那一天的光景，許多在地、過路的人們圍在木質的大門外，驚訝地看著這座曾是醫院的建築物風光變身、成為藝文味道濃厚的文創空間。在經過幾個月以後，保安捌肆已經成為設計師、建築師以及創意工作者到大稻埕區必定朝聖的街道亮點之一，而這一切，都與在保安捌肆一樓經營烘焙者咖啡的MIMI脫不了關係。MIMI熱情又友善，保安捌肆中烘焙者咖啡大稻埕店的空間猶如她的大客廳，而她絕對是最熱情的主人。說到保安捌肆以及大稻埕，MIMI說：「我對大稻埕原本一點感覺與記憶都沒有，只知道年貨大街開始的時候人會很多！」直到自己真的融入這個社區，經營起自己最愛的咖啡店，才發現人們口中以前有多麼熱鬧的大稻埕區在晚間燈火稀疏、開門的店鋪也稀稀落落地分布在常常的街道上。MIMI驚呼：「怎麼可以沒落成這樣？！」其實MIMI早在進駐之前就已經料到也許這間店的營收將不如別的分店，但依舊用心地經營著甫開幕的咖啡店，她回想著起初開店的點點滴滴表示，因為保安街曾是花街柳巷的記憶太過鮮明，所以當初連分店名稱都不敢用「保安店」，而讓「大稻埕店」取而代之。對MIMI來說，在老屋子裡工作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與寸金寸土的今天相較之下，過去的建築智慧早已無法在新的建築中被好好運用，而住習慣「現代空間」的我們只要回到古老的建築之中，很少人不屈服在那開闊的老屋簷下，MIMI近期發現有越來越多的創意工作者駐進，而這原本寂靜、凋零的街區也正用最有氣質的方式翻身。

圖片說明：工作區

看著MIMI在店裡忙進忙出，還不時地大聲回應訪談問題，她面帶微笑的說：「我總覺得我來這邊是一個使命，我必須要座得更好，用最好的食材、和有水準的咖啡替大稻埕留住人。不管是過客、歸人還是短暫來台灣玩的觀光客，至少要讓他們知道這座老屋不是一般的老屋，裡面有我們呢！」在MIMI的努力之下，果然漸漸建立了一群「回頭客」！這些客人之所以回頭，除了MIMI最自豪的咖啡與食物之外，還有那份迴盪在老屋之中的溫暖，狹窄的樓梯、有著雕花的圍欄。在店家都慢慢遷徙的時間點進駐，MIMI表示一點都不後悔，反而感謝這樣的考驗，對於她而言，看見客人悠哉聊天、熟客定時報到的光景，便是她心中最滿足的成就感，就算天天從內湖通勤到大稻埕也甘之如飴，也許潛移默化之中，MIMI也因為自己的力量而被自己「留」在這裡了。

還有一種深刻雋永的停留；是一種溫柔的依偎、安定的認同、不離不棄的誓言...沒錯，那正是「愛情」。在大稻埕區踩著腳踏車、拿著街道地圖挨家挨戶的拜訪創意工作者們的工作室，最後意外發現「春豬原創有限公司」，站在門口、被這名字逗笑了，於是奮不顧身的踏入這溫暖、充滿皮革香味的空間，坐在櫃檯的是一名身材魁武的男生，更往裡面去，則看見一位眼睛大大、森林系打扮的女孩好努力地在創作著。

圖片說明：春豬工作室的大合影

時間在「春豬原創有限公司」的空間中彷彿停止了，那是一種微妙的氛圍，當坐在櫃檯的魁武男生開口酷酷地說「你好！」時，直覺這裡有值得一聽的故事，於是緩緩說出來訪的緣由、希望了解這間工作室的故事。此時，森林系女孩抬起頭並用甜滋滋、足以融化人心的聲音說：「歡迎。」繞過一排層架，在工作桌旁挑了一個角落坐下，禮貌性地詢問森林系女孩該如何稱呼，她說：「叫我小鳥就可以了，我是這裡的皮革設計師。」並給了我一個最純真的笑容，那位身材魁梧的男生這時候也坐了下來，「妳好，我是斑馬。」這是多麼可愛的組合？


看似沈默寡言的斑馬其實相當溫柔，他表示他與小鳥是日本念書時相識，最後很幸運地結為連理（！）。「從日本回來以後，我也為了想要迅速累積財富而選擇自己不是太有興趣的工作，只為了快一點累積到可以讓工作室能夠運作的經費。當時，小鳥專心創作，我只能專注在賺錢這件事情上…」斑馬這麼說。對斑馬而言，看著創作中的小鳥是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靈動、創意十足的小鳥也相當用心地製作出獨一無二的皮革製品「我們的店面本來在民權西路，起初也沒有想過會來這個地方，但是當我們第一次走入這個空間時，我便為此深深著迷了！」環視工作室周遭，小鳥的作品富有溫度還帶著一點古樸的味道，一個個安安靜靜地掛在粉刷過後的牆上，竟也成為一片美麗的風景。問到創業起初的甘苦，小鳥興奮地說：「那個時候只要有賺錢，我就開心地把所?有的錢都拿去買材料！然後就忘記要留錢下來吃飯了…」斑馬對這樣的狀況有點憂心，於是在經濟狀況許可的前提，離開了工作、專心幫忙小鳥經營她最心愛的皮革製品設計工作室。難道不辛苦嗎？斑馬說：「當然一開始很辛苦啊，但是知道自己在追求的是夢想，就會很堅持呀！」漸漸地，在大稻埕區的工作室因為兩人的努力與付出開始上了軌道，生活單純的兩人也搬入大稻埕區生活。「我們的生活真的很簡單，就是工作室與家兩邊跑，我們喜歡這樣的tone調，也喜歡大稻埕的味道。我是台南人，我覺得大稻埕很接近我對家的想像與記憶。」斑馬酷酷的說。仔細觀察永樂市場附近的小吃，的確受到台南口味的影響而偏甜，這樣的結果也是百年前大稻埕是對接台南的大港口而留下的歷史痕跡之一。

圖片說明：小鳥的得意作品

視每件作品如己出的斑馬與小鳥夫婦，希望作品在找到新家與主人後都能健康茁壯地好好存在著，於是將這個期許加諸在工作室的名稱上，「春豬」在日語裡面是「在純樸生活中出生、要好好長大」的孩子名字。當然，他們的作品也果然受到客戶的喜愛，工作與生活也因為僅僅結合，於是兩人便紮根、停留在大稻埕區了。這樣的停留，若是斑馬沒有小鳥的夢想、或是小鳥沒了斑馬的肩膀，也許就不成立了…
百年前的停留，為了生活；百年後的停留，也為了生活。不過故事卻完全不同，很難想像大稻埕的巷弄中有著許多充滿情感的故事，原本單純的工作也因為「情」的牽絆而變得更令人好奇、值得探討。人與人的網絡能夠帶來的不僅僅是膚淺的商業交易，背後的火花與連結才是最珍貴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