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韻飛】一種尊重生命的道德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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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攝影師—杜韻飛,拍攝了以即將安樂死的動物為主角的系列作品《生殤相》,在這個資訊流蕩的社會,杜韻飛以自己的形式持續關注生命議題,並藉由這次訪談來跟大家聊聊,創作背後的故事與概念。
(問答)
SNAPPP:是什麼?發拍攝《生殤相》系列作品呢?
杜韻飛:雖然小時候沒有養動物,但從以前就對流浪動物的生命狀態很有感覺,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表現方式。很多人會問:「為什麼拍這個題目,是不是有什麼特定的背景或原因?」其實我認為一個影像工作者、攝影師,他的關注議題是非常多元的。我可能關注性別、社會階層的差異等,腦袋裡可能有五十、八十個想要表現的東西。可是唯有一個很好的形式被找到時,我才會去表現。拍攝這樣的影像,很多人認為是表現真實,但我認為就像Francis Bacon(註一)畫畫時候一樣,他認為自己畫的是真實,但所表現的是內心真正的性格跟個性。所以我記錄下來的是我認為的真實,從我的角度去詮釋這個生命的議題。
SNAPPP:為什麼會離開之前雜誌社的工作?
杜韻飛:其實是因為雜誌會要求你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要進入一個議題,像我拍過海嘯、風沙、蒙古,但時間只有兩個禮拜,這時候大部分只能拍攝對這個事件的一個想像,或是一個設定。所以時間永遠都是很重要的環節,如果時間不夠長的話,我不認為一個攝影師能夠在裡面得到什麼。我覺得攝影不只是讓觀者看到,也要得到一些東西。攝影師一定要在親身經歷之後,才能夠去詮釋這件事情,攝影要表現的東西並不是去複製,是要透過影像呈現出一個新的體驗或經驗。
SNAPPP:在拍攝《生殤相》系列作品時,有刻意挑選被攝者嗎?
杜韻飛:我通常不會去拍攝純種的狗,因為純種的狗有既定的形象,你再怎樣把一個大麥町拍得像人,看到的就是大麥町狗,難免產生既定的想法或觀念。所以我會挑不是純種狗來拍攝。而我也會找顏色性比較一致的,我覺得這樣可以減少一些干擾,能夠更專注於眼神、生命狀態跟身體。
SNAPPP:為什麼作品中的動物都能直挺挺,像人的姿態般坐著呢?
杜韻飛:我在拍照時改變了我的視角,平常我們拍狗都是由上往下的角度,所以我刻意是把角度調成由下往上,大部分的時間比牠們更低。所以其實只要把相機轉到45度角往前頃,看起來就會像是人的姿態。當你轉換拍攝的角度就像換個想法般,一切都會不一樣。
SNAPPP:這系列作品花了很長的時間拍攝,中間有遇到什麼瓶頸嗎?
杜韻飛:沮喪其實永遠都是在第一次的時候,但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那最沮喪是第一次拿著即將被安樂死的名單,我發現機構裡面有幾百隻狗,而這名單是一個上帝的死亡名單,因為你知道哪一個動物是即將被安樂死的。
SNAPPP:拍攝期間心境上有什麼轉變嗎?最喜歡的作品是哪一張呢?
杜韻飛:我一開始是認為人類忽視流浪動物的存在或生命狀態,或是說牠們本來有的生命權力或權益,我那時候想做的就是跟牠們交集,用眼光去互動,甚至勾起一種憐憫心。但其實那是我最膚淺的時候,可是到後來拍攝到一張眼神沒有交集的作品,我發現牠其實沒有任何的情緒,牠似乎在說:「我的自尊是不需要你來認可,我不需要你來肯定我的生命狀態,只要活著就是我最大的自尊!」這張照片讓我學習到很多,也是我在拍攝四萬張照片之中最喜歡的一張。
SNAPPP:拍攝這系列的作品中,有什麼故事可以跟大家分享嘛?
杜韻飛:有個美國人看到我拍流浪動物的照片,就傳了一張照片給我。那是一張19世紀的黑人背對鏡頭坐在一個板凳上,他的背部全是被族人用皮鞭打出來的傷痕。我喜歡的作品就是這樣,讓觀者自己去詮釋,而不是我都說清楚給你聽,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的文化去延伸出感覺,以及跟這張照片的關係。
SNAPPP:你有親眼看安樂死的狀況嗎?
杜韻飛:我大量的陪我拍的狗去安樂死,因為當你跟牠相處了好幾個小時,牠對你的信任感是最大的,所以最不容易做出焦躁的行動,我都會抱著他們進行安樂死。
SNAPPP:你覺得動物知道自己即將被安樂死嗎?
杜韻飛:我不認為知道,動物的心智大約是3-5歲的小孩,你問3-5歲的小孩什麼是死亡?他們其實不知道。你會覺得動物有感覺可能是因為空間被侵犯,感到壓迫後產生的反應。當然我不是狗,我不瞭解狗知不知道死亡,我只是認為牠們不知道。大部分的狗經過很合宜的安撫、散步、排泄、餵食後,其實都是很快樂地接受安樂死,搖著尾巴很相信人般。
SNAPPP:認為流浪動物議題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什麼?希望透過作品告訴大
家什麼?
杜韻飛:我是覺得只要前端做的夠好,後端是不需要做這麼大量的安樂死,可是我們不能因為反對安樂死,而不去關注現有的安樂死是不是符合人道精神。其實當你去思考任何國家的流浪動物議題時,不應該當成一個「情感議題」,而是一個「道德議題」,因為情感是會浮動的,而道德就比較不會浮動。從科學跟哲學上,我們無法否定動物是有知感的,那當我們不去否認那個知感,就必須要去確保動物的基本福利,這就是道德的觀念。所以不管喜歡或不喜歡狗,都要尊重牠們基本權利跟生命權益。就像我的作品,並不是給人家一個答案, 沒有太多的論述,是一個很直觀很簡單的作品,也不是一個文宣或宣導,告訴你要怎麼對待牠,是希望每個人都去思考這個議題。
SNAPPP:《生殤相》系列作品會持續拍攝嗎?
杜韻飛:已經持續了兩年半,會再持續下去。而我為什麼會這麼早發表,因為我是覺得這是一個「社會議題」重於「藝術議題」,所以我需要更早發表,讓它可以改變一些事情,而真的也改變了一些事情。 我覺得影像本身具有這樣的能量,當我參加一些獎項在台上領獎的時候,就要求說把要動保團體帶進去。希望他們把我當成是一個媒介去經營,我變成一個影子,去把很多線拉在一起。那這擴散對我來說也有很實質的改變,經過肖像的拍攝得到更多的認同,還有更多其他內在的東西。
SNAPPP:接下來有什麼拍攝計劃嗎?
杜韻飛:最近在拍攝一個關於「軍營」的計畫,因為我覺得軍營是一個私密的空間,當阿兵哥被派到這個軍隊裡面,從起床到睡覺都是國家的,但當他躺在床上到睡著前的這15分鐘卻是自己的,他可能在思念家人或女朋友,這種感覺很衝突。雖然阿兵哥被制度化了,每個都被剃頭穿著軍服,但還是可以從女朋友或家人去思考當兵前的樣子,是屬於哪一個教育階層?在什麼環境中成長?而這些畫面有想像空間存在,當你去思考這些差異,可以看出裡面存在許多社會現象。剛好台灣要從徵兵制轉為募兵制,不像從政府遷台後到103年間是強迫當兵,強迫同時代表不管是曾經犯罪、大學畢業生、家裡富有或是沒錢都要去當兵。這就是我想記錄的一個面向,這個時代的轉變中有細微的東西正在發生。
SNAPPP:你認為攝影最重要的是什麼?
杜韻飛:我認為攝影最重要的是,不能喪失影像本身具有的魅力跟能量!我不喜歡在某個媒材做太多研究,我不希望養分從別人的攝影作品而來,可以從音樂、雕塑或文化去產生出你要的靈感,從別的地方來吸取養分。藝術對我來說是很接近宗教的東西,是每個人心中的信仰,心裡的呼喚是很重要的。
SNAPPP:有喜歡或很尊敬的藝術家嗎?
杜韻飛:我一直都很喜歡Francis Bacon的作品,他產生出的視覺很神祕很弔詭。我喜歡的藝術通常都是從文化延伸出來的,因為一定會有脈絡可循。
SNAPPP:如果不當攝影師會想從事什麼?
杜韻飛:如果我有選擇我大概不會去做攝影,我不認為攝影是創作,我認為攝影是勞作,經過大量的勞苦然後產生出來的一個作品。除了攝影之外想要嘗試當畫家,畫版畫或是油畫。
SNAPPP:現在的年輕人如果對攝影或藝術創作有興趣,有什麼建議?
杜韻飛:必須要找出你要的「形」。人是需要一些經驗跟互動,才能夠產出自己很深刻的東西。藝術就像是毒品,非常的迷人,找出哪個藝術形式是能讓你上癮,讓你忘掉痛苦、忘掉時間,那就是屬於你的創作形式。
註一: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909-1992),出生於愛爾蘭,是二十世紀最具代表性的畫家之一,擅長以扭曲的肉體來表達精神上的困境。
杜韻飛
1975年生,自由影像工作者。第三十一屆、三十二屆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最佳
攝影獎得主。美國羅德島設計學院攝影系畢,攝影啟蒙於高中時期就讀瑞士美
國學校。自1998年返台後,曾分別於人文與財經類雜誌擔任攝影記者與攝影召
集人。
收錄於《NO.017 SNAPPP照玩雜誌—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