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前的佛洛伊德
圖片說明:圖文提供/典藏藝術家庭
從祖父到孫子,「佛洛伊德」再次對人類提出深刻精準的觀察與呈現
本書是二次戰後最重要具象畫家「盧西安.佛洛伊德」的全彩圖文傳記
儘管周遭一片混亂,他卻能置身於平靜的中心點,專注於工作。盧西安的世界裡上演著歇斯底里的劇情、爭吵、衝突、新戀情、舊情復燃、賭債、狂野的夜生活。唯一不變的是他專注於畫布上的每一筆,以無比堅定的意志和最偉大的畫家競賽。
親近盧西安的人多年來保持沈默,對任何與他有關的事莫諱如深,如今鬆口述說這位二十世紀最偉大肖像畫家的生活、戀情或是當他模特兒時的感受。
書中記述了盧西安一生中許多故事:逃離納粹德國的童年、和弟弟克萊門特絕裂、對母親的厭惡、畫好友大衛.霍克尼、和馬一起睡覺、擺脫道上兄弟的追討、為英國女王畫肖像、為人爭議的父親角色,以及「為什麼維拉斯奎茲是最偉大的畫家」。他的藝術、他的情人們、孩子們、他的敵人、他愛的賭博…
盧西安拒絕單調沈悶的人生,無視任何社會規範,在抽象表現主義、普普藝術狂飆的時代,仍堅持最準確強悍的人像筆觸。他的作品成了他一生嚴峻的紀實,也是當時社會最真實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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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喬迪.葛瑞格 Geordie Greig
畢業於牛津大學,曾任《倫敦標準晚報》(London Evening Standard)及《尚流Tatler》(Tatler)雜誌編輯,現任《週日郵報》(Mail on Sunday)編輯。他與美國德州來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定居倫敦。最近的著作為《成就國王的幕後英雄》(The Kingmaker),講述他的祖父與英王喬治六世的友誼故事。
【譯者簡介】
李淑寧
出生成長於台灣,比利時魯汶大學碩士,曾任職民生報、駐法國特約記者,從事法英中翻譯多年,譯作包括《經典設計150年》、《夢想可以成真:蘇珊大嬸的美聲傳奇》、《孩子的情慾世界,你知道嗎?》、《奇蹟女孩》、《不能賣掉畢卡索?》等。旅居歐洲十多年後,自2005年定居美國。
1990年代中期,盧西安阻止了一本經他授權的生平傳記出版,儘管他已經支付給作者一筆可觀的費用。而當盧西安讀手稿時,發現他許多私密的事都攤在陽光下,震驚不已。因此這本有關他生平的傳記半途而廢。
1980年代末,當我在《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擔任記者時,另一位作者告訴我:曾有東倫敦的道上兄弟在盧西安的要求下到他家下馬威,警告他如果不馬上停止探詢盧西安的生平,後果不堪設想。這本有關盧西安生平的書同樣付諸流水。
我的這本書有幸避免盧西安的阻撓。在他生前最後十年我們經常一起用早餐,長久交談下,他逐漸打開心扉,透露一些私密的事。我們之間有共識,我可以在不同的報章雜誌發表他告訴我的話。這本書的誕生,是在盧西安過世後開始的,我追蹤盧西安藝術生涯三十五年,在他生前最後十年才和他熟識,這本書表達我個人多年來對盧西安及其畫作的觀察和了解。
不修邊幅、略駝著背,靜默不語,這兩人像是穿著《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中的角色戲服去排戲。與盧西安的早餐談話總是如此開始,一成不變:年邁的英國藝術大師在他的年輕助理大衛.多森(David Dawson)的陪同下,從畫家位於西倫敦諾丁丘區(Notting Hill)的肯辛頓教堂街(Kensington Church Street)的家走過幾戶人家到克拉克餐廳(Clarke’s restaurant)。盧西安經常穿著沾有顏料斑點的灰色喀什米爾毛呢大衣,搭配黑色鞋帶的工人靴,如此搭配看起來時尚又前衛。三宅一生的大衣裡是件沒熨過且發皺的白襯衫,但看得出高貴有質感。
盧西安在克拉克餐廳門簾還沒拉開前就進到餐廳裡。盧西安和大衛總是從餐廳隔壁的餐點店進入,經側面的通道進到空無一人的餐室。餐點店裡每天賣出美味的杏仁可頌、巧克力麵包、有機乳酪 、法式鹹派、檸檬派、香腸捲、各式的麵包,能在隔壁的用餐室早餐是莎麗.克拉克(Sally Clarke,與餐廳同名)給盧西安獨享的待遇。莎麗.克拉克是盧西安的舊識,同時也是他生前最後幾位畫像模特兒之一。克拉克餐廳成為盧西宴請客人們的私人餐室。
克拉克餐是個小巧精緻的高檔餐廳,在西倫敦的肯辛頓區(Kensington)開業超過二十五年了。顧客到這裡用餐感覺更像是受邀到家庭晚宴,因為多數時候莎麗.克拉克並不提供點菜服務,只上她當天決定做的菜。最近幾年克拉克餐廳無菜單的特色似乎稍有改變,每天提供顧客三或四道主菜做選擇,當然每道菜都是以市面上最新鮮的食材做成。這家低調的餐廳深受「英國廣播公司」(BBC)高層人士的青睞,舉凡英國搖滾傳奇布萊恩.費瑞(Bryan Ferry)、印度裔英國小說家魯西迪(Salman Rushdie)、女影星瑪?.史密斯女爵(Dame Maggie Smith)等名流都愛來這裡用餐。緬甸反對陣營領袖翁山蘇姬(Aung San Suu Kyi),闊別英國二十四年後於2012年6月重返英倫,在她六十七歲生日那天,選擇在克拉克餐廳午餐。身著喀什米爾毛衣的英國貴婦,特別喜歡餐廳安靜的氣氛。餐桌上有張小卡片,標示禁用手機。威廉王子和凱特王妃也是克拉克餐廳的常客。克拉克餐廳位於房屋仲介和專賣古董店林立的小街上,一不當心就錯過,然而一旦推開木窗門進到餐廳裡,馬上明白這家餐廳為什麼是該區眾多餐廳中的首選。
盧西安於1989年開始和澳洲表演藝術家李.包爾里(Leigh Bowery)一起到克拉克餐廳前的小巧咖啡座。李.包爾里裝扮特殊,無論是穿孔的臉頰、金色假髮或是光頭造型,十分搶眼,相形之下盧西安像是毫不起眼的路人。李.包爾里成為盧西安的畫像模特兒,並且接受酬勞在盧西安面前裸體讓他畫。盧西安喜愛餐廳裡筆直整潔的白色餐布、穿著廚師制服的美女們、明亮輕鬆的氣氛、吧檯上美麗的鮮花擺飾、美味佳餚,當然還有和莎麗多年的友誼。他不修邊幅、舊式優雅情懷的外表下隱藏著敏銳的洞察力和品味。一切都是事先精心安排好的。在克拉克餐廳享受早餐對他而言是難能可貴的休憩時光。他的行程表總是排得滿滿的,二十四小時馬不停蹄,或是套用某種戲謔的說法是「馬不停蹄到處留情」,揶揄他永遠耗不盡的精力。有時他見女賓客、女服務生或是莎麗,玩笑間抓她們的大腿,她們並不覺得被冒犯,只是一笑置之。然而在某些人的眼裡,盧西安有些舉止顯得粗魯輕佻。他的舉止充滿玩味,甚至有點誇張可笑,且帶著情意,這是來自政治正確時代前的作風。由此可見盧西安對待人生的態度,絲毫不受規則約束,嬉鬧裡肯定是沒有規則可言。他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從來不必承擔任何後果。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祖父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曾說:「世上沒有所謂的玩笑!」
盧西安和大衛幾乎每天走路到克拉克一起早餐。而將近十年的時間,盧西安邀請少數朋友到克拉克用餐,通常是在星期六,我有幸是受邀的賓客之一,不過賓客們都被安排分開坐。盧西安總是周旋在新舊情人們、藝術經紀商、他的孩子們、裝裱師、朋友們之間。他邀請的朋友圈十分廣泛,從為英國女王工作卻因癌症將不久人世的美麗女子,到坐過牢的戒毒者、他的酒商、最喜愛的藝品拍賣專家、賭場老闆,或是他最老的朋友畫家法蘭克.奧爾巴赫(Frank Auerbach)。盧西安很懂得安排座位,他總有辦法讓我們很難見到其他受邀的賓客。畫室和克拉克餐廳是他老年時期的生活重心。他去世前的最後幾年,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們都約到克拉克餐廳見面。
雖說每次都是臨時邀約,和盧西安共進早餐成為我週末的一部份。他討厭被約束非得見某人不可。起初是盧西安偶而打電話約我一同早餐,而在他過世前的幾年,我們共進早餐似乎成了一種習慣。通常早上我傳簡訊給大衛,大衛代盧西安回簡訊:「二十分鐘後在克拉克餐廳見面。」或是「在克拉克餐廳了,可以馬上過來。」由於盧西安討厭被侵擾,他的電話號碼只給極少數人,包括他的幾個孩子、他的藝術經紀人、他的律師,當然還有大衛。大衛每天從他位於拉德柏克林區(Ladbroke Grove)的家開車到西倫敦的肯辛頓教堂街,用備份的鑰匙進到盧西安家中。盧西安家鋪著灰色地板的飯廳裡有張十八世紀的桃花心木書桌,桌上擺著一本攤開的黑色記事本,裡面記錄盧西安的一切行程。盧西安的字跡童稚可愛,以精簡的方式手寫當天要見的人名(比方說:法蘭克 九點 克拉克,珍 八點四十五),同時也記下之後要當他畫像模特兒的名字。每天大衛到二樓輕輕喚醒仍在床上睡覺的盧西安,等他洗澡後,兩人再一同步行到克拉克餐廳。
盧西安總是同時畫好幾幅畫,工作掌控了他日程表的每一分鐘,沒有任何事可以打斷工作。他嚴格要求模特兒務必準時,甚至要求一些模特兒以密宗修行般無比的毅力維持同個姿勢好幾個小時,如此一連數週,更經常是好幾個月,直到畫完為止。畫畫是他人生存在的價值,也是他唯一願意書寫、刊登的主題。
盧西安數十年未見《邂逅》雜誌,很開心看著雜誌裡有四頁刊登他的作品,包括貝拉爾(Christian Bérard)、卡洛琳、約翰.明頓(John Minton)、培根的畫像,另外兩頁是他的文章。他表示如果想到有什麼新的主意,他願意寫文章的續集。我們坐在克拉克餐廳,我大聲讀他1954年寫的文章部份內容,盧西安和他的助理大衛專注聽著:「我畫畫的目的在於試圖以激化現實的方式動搖人們的感官。至於能不能實現,則取決於畫家對他所選的主題或是主角有著怎樣強烈的認知和感受。」
盧西安表示,他的看法至今幾乎沒變。關鍵在於知性和感性之間完美的結合,也就是藝術家如何去「理解」以及如何去「感受」。「我的想法從來沒變。至今我還是這麼想。是不是,大衛?」盧西安生前最後幾年,「是不是,大衛?」幾乎成了口頭禪,大衛是二十年來每天看盧西安畫畫的人。盧西安表示,當年那篇文章真可說是苦心經營,把藝術創作時同樣追求完美的熱情運用在寫這篇文章上,挖空了他的心思。盧西安很不屑於風行多年的抽象藝術,強烈主張具象藝術絕對在抽象之上:「當藝術家否決生命的呈現,並侷限於純粹抽象的形式語彙,等於是剝奪自己激發超越美學情感之上的可能性。」
盧西安相信人體是最深沉的主題,他以不帶情感的觀察程序來求索;運用科學家在實驗室解剖動物的精確態度來關照人體。他的畫作總是比精神分析來更分析,他從沒想讓他畫的主題有故事性。他的畫作呈現的是他所看到的,如果說他畫中出現怪異的斑馬、老鼠、突出的腿,讓人不禁聯想起心理學的詮釋,盧西安會堅持說他畫的只是他眼前的景象。
我繼續讀著盧西安當年的文章:「畫的主題必須鉅細靡遺的觀察:如果能日以繼夜地觀察畫的主題,(無論是他、她或是它)透過其生活(或缺乏生活)的每個面向,透過所有的舉動和態度,透過此刻到下一刻的變化,最終都能揭示一切,不這麼做是不可能達到的。」
盧西安的文章表明了他的生活態度:「畫家應該把所見一切當做是為了成就他的目的和樂趣而存在。試圖為自然服務的藝術家不過是個執行型藝術家。」
盧西安聽著點點頭:「非常直接了當,因為一直以來我真正想做的就只是畫畫。這很自私吧。這麼說不是我誇口,而是事實。我也從來不會掩飾這點。」
盧西安在《邂逅》的文章裡表明了他的雄心,就是「讓藝術完全獨立於生命之外,這獨立性是必要的,因為一幅畫作能感動我們必須是不讓我們聯想起人生,而是作品必須擁有自己的生命,如此才能反映人生。」
一星期後我回到克拉克餐廳,盧西安帶了一張紙,紙上他親筆寫的句子,以及幾行被劃掉的句子,字跡天才又童稚。他的思路似乎混雜不清,而且尚在組構階段。盧西安曾和他藝評家朋友馬丁.蓋福特(Martin Gayford)談到在寫文章時因找不到恰當的字語感到焦慮〔盧西安2004年曾以他為模特兒畫了《藍圍巾男人》(Man with a Blue Scarf)〕:「我已經寫了三個新句子,今天在計程車上又想到另一句。寫作真是難啊,我就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成為作家。」他還提到:「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當年寫的文章遺漏了最重要的東西。」
盧西安這次寫的短文是他生前最後發表的文字:「重讀《對繪畫的一些想法》,我發現我遺漏了最重要的元素,少了它,畫作不可能存在:那就是顏料。顏料和畫家的天性有關。比畫裡的人物更重要的是畫的本身。」
透過女兒貝拉的介紹,盧西安於2002年認識了模特兒凱特.摩絲。和職業模特兒工作違反了盧西安的原則,但是凱特.摩絲是個特例,引起盧西安的好奇。凱特.摩絲狂野、不按牌理出牌,被八卦雜誌拍到她吸毒的事件,引起全球媒體的報導和議論。盧西安就愛天生反骨的人。
盧:「有人告訴我凱特.摩絲在一次雜誌的訪談時說希望我為她畫肖像。我問女兒貝拉這是不是真的。我之前曾和凱特.摩絲跳過一次舞,後來聽說她想讓我畫,我就跟貝拉說讓她過來吧。」
我:「模特兒遲到,對你是個麻煩嗎?」
盧:「我以前會蠻生氣的。我工作的時候總是很神經質,而模特兒遲到是我最無法忍受的。凱特就是一般女孩的遲到法,晚個十八分鐘到。我當然不高興,但裝假沒事。我會用其他的方法讓她準時,比方說派人去接她。」
我:「你畫了凱特.摩絲,開心嗎?」
盧:「我喜歡有凱特作伴,她非常有趣,而且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行為舉止。我當時其實很不喜歡一點就是,當我畫凱特時,有人在外面等著她。那人是自從凱特很小的時候就跟在她身旁照顧她的人。我一直很討厭被監視的感覺,倒不是說發生了多大的事。」
我:「畫凱特.摩絲的結果呢?」
盧:「那張畫並不怎麼好。」
我:「為什麼?」
盧:「這個問題就好比問一個剛比賽完的足球員為什麼沒進球。那幅畫現在在一位南美藏家的手裡。」
我:「畫完一幅畫像後,你不想再見到畫裡的人,是不是感到很彆扭?」
盧:「我畫完凱特後不會不想見她。回到你的問題,一點也不彆扭。除了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話,我從來就不愛說謊。我很喜歡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一句話:『惡意說出的真相,比天花亂墜的謊言更惡毒。』我覺得說得太好了,但我從來就不喜歡說謊。」
我:「有次我和凱特.摩絲吃晚飯時,她跟我說你幫她做了個刺青。」
盧:「那是有次我們一起搭計程車時。她跟我說她經常聽說我給人刺青,問我是怎麼做的。我說:『靠過來』,就在計程車上給她弄了個刺青。」
我:「她說你用的是雕刻筆。我請她給我看那個刺青,但是當時我們在餐廳裡,她說不適合給我看那個刺青。」
盧:「我幫她弄的是一隻小鳥。」
我:「你還給誰弄了刺青?」
盧:「沒有很多人。」
我:「你怎麼弄刺青的?」
盧:「你先在皮膚上畫個圖案,沾了墨水的雕刻筆不停在圖案上塗抹,直到血流出來。之後墨針刺的部份會結痂,當結痂脫落後,圖案就會出來,就是刺青。這是很原始的刺青。大戰時在商船上大家都愛這種刺青。」
我:「他們幫你弄了刺青嗎?」
盧:「不,是我給他們弄刺青。他們說:『喔!太棒了!你是個天殺的藝術家啊,快給咱來個刺青吧。』他們會說:『我女朋友說如果在船上有藝術家,請他把我的名字刺在你的身上。』有時我會刺些動物造形,大部份是馬。」
我:「這也算是你早期的藝術作品!」
盧:「我是絕不會給自己弄個刺青的。我是可以忍受疼痛,但是你知道警察逮捕人時總是要嫌犯把衣服扒光,查看他們身體有無可辨識的記號。我可不想要一個明確的標誌,我比較喜歡保持低調,完全不被注意。」
另一位被盧西安刺青的是賈克塔.艾略特。她讓盧西安在她的屁股上刺青。賈克塔說:「當你陷入熱戀,就會情不自禁做一些瘋狂的事。刺青這事就這麼來的。」賈克塔和盧西安的一段情瘋狂又火爆。有一回盧西安在帕丁頓畫室的大樓上貼著一張房東的公告,請住戶務必要關門避免老鼠從地下室溜進來。想起愛人,賈克塔在公佈上留言:「太遲了,二樓已經住了一隻大老鼠。」
圖文提供/典藏藝術家庭;編輯/何?融(何熊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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