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雅各:都市規劃應該以人為主,並由下而上/OURs《紐約大國民:珍雅各》放映與座談
By 欣建築2018/06/13
OURs秘書長彭揚凱;圖片提供:OURs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
「有一點毫無疑問,那就是,單調、缺乏活力的城市只能孕育自我毀滅的種子。但是充滿活力、多樣化和用途集中的城市孕育的則是自我再生的種子,即使有些問題和需求超出了城市的限度,它們也有足夠的力量延續這種再生能力並最終解決那些問題和需求。」
珍雅各(Jane Jacobs)
美國作家珍雅各(Jane Jacobs)的著作《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反轉了原本從上帝視野往下看的都市計畫,改由城市中人的真實生活來出發進行規劃,是20世紀都市計畫著作的經典之一。
本次OURs(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主辦的《紐約大國民:珍雅各》(CITIZEN JANE: BATTLE FOR THE CITY)紀錄片放映與座談,於6月11日在新北市府中15紀錄片放映院舉辦。OURs秘書長彭揚凱於影片放映前上台致詞,表示本系列是OURs今年重要的教育推廣活動,將展開一系列校園巡迴的放映講座。目前已確定包括台灣大學、台藝大、北科大等二十三所學校的建築、都市或相關空間學系放映。他強調對空間環境的關注跟訓練,必須從小就開始,藉由這個推廣教育活動,讓學生能更早開始關心自己生活周邊的環境品質。並感謝慈暉文教基金會林長勳董事長的大力贊助,才讓本次活動能夠順利舉行。
《紐約大國民:珍雅各》紀錄的是1960年代珍雅各與紐約當地學者及市民,一同反抗時任大紐約地區公園局長、建設局長以及跨越三區的橋樑與隧道特區首長的羅勃莫西斯(Robert Moses)的大規模城市建設及拆遷計畫,並且最終成功擋下開發計畫的故事。片中透過許多珍貴歷史文獻、影像及人物訪談,重新帶領觀者回到當時抗爭的氛圍,並藉由學者及影像闡述全球城市快速發展的現況,同時對中國等新興開發國家的城市建設表達擔憂,因為事隔半世紀之久後,不少國家仍在使用這種上對下、推土機式的都市計畫方式進行開發。
《紐約大國民:珍雅各》預告片
在影片放映後,由台大城鄉所康旻杰副教授、新北市副秘書長邱敬斌、交大建築所教授龔書章舉行座談,以下為本次座談內容實錄。
康旻杰:這部影片除適合有空間規劃系所的大專院校觀看,並從中思考自己正在進行的工作,很適合高中生來看,因為台灣教育體制非常缺乏對空間的教育,藉由本片能讓學生開始思考空間,以及決定未來要走哪條路。這部片是典型的紀錄片拍攝手法,採用兩元對抗的價值觀方式,如以人行對抗車流、女性對抗男性、家庭主婦對抗政府官員,這種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呈現手法,相信若回過頭仔細看珍雅各跟羅勃莫西斯兩人的生命史,應該會有更多不同的議題可以談。而片中被妖魔化的羅勃莫西斯,當時擔任紐約十二個不同委員會的主席,甚至可以不經過議會動用公債,來執行他制定的都市計畫,可見他的人脈多麼厲害。不過我需要幫羅勃莫西斯平反一下,雖然在片中他代表上對下的,推土機式開發的,是較反派的人物,但綜觀他一生建造多達兩百五十萬英畝的國家公園,四百多英里的公園大道,十多座橋樑,及許多重要的公共建築,並非是只知道開發不顧環境的專業者,但他的確在二戰後,站在上帝的角色,利用馬路殺死了人性的街道。
今日許多都市規劃的工具,多是源自這個時期,是現代建築所崇尚的理性秩序,而片中珍雅各提出的「組織的複雜」,其實是非常難以理解的,因為他必須要從街道的尺度去看、去體驗,並非用上帝視野的規劃方式,把圖攤開用色筆把基地塗紅、塗黃即決定各區的命運,珍雅各的這個觀點,對都市計畫人是很重要的反省,包括今天OURs不斷跟政府及社會大眾提倡需要更多的公共住宅、社會住宅,片中也提醒若一直用這樣的方式(大樓式、複製式)蓋社會住宅,未來將會面對什麼結果?而東方跟西方面對社會住宅,或閱讀都市紋理脈絡是否有不同的方式,以及不同的結果,包括在西方不可能想像,在東方卻流行而大量採用的混合使用,會否是一個簡單的解答?本次很感謝新北市政府的支持,而新北市政府中管理都市建設、開發的城鄉發展局前局長邱敬斌是本此與談的嘉賓,以政府管理者的角色,來為我們分享他的看法。
左起為龔書章教授、邱敬斌副秘書長、康旻杰副教授;攝影:王進坤
邱敬斌:剛抵達放映現場時,揚凱說我這次的出席,以及新北市府支持此次活動具有很大的意義,因政府跟民間組織彼此的關係一般是比較對立的,以我現在擔任的職務來看是比較尷尬,但若以身為空間專業者角度,出席這場論壇跟欣賞這部紀錄片是沒有任何違和的,因為我們應該要有更寬闊的胸襟來面對各種挑戰。我在台北市政府服務十八年,到新北市服務也已經八年,曾擔任過三年城鄉發展局局長,現在擔任新北市副祕書長,在新北市跟過去在台北市服務是非常不同的,台北市在過去許多前輩的努力下,已建構相當完整而成熟的體制,讓我們能在體制內去努力,當來到新北市時有非常大的衝擊,因為需要面對許多政治上的壓力,比如在議會已作成決議要動用預算時,竟然被要求需先更換同仁後才能動用,這讓堅持實踐自己理想的同仁很灰心,因為等於被告知必須停止動作,否則就要被替換辭退。
今日體制內跟體制外已有許多人跟過去不一樣,也相信不會再走回頭路,尤其空間意識已慢慢抬頭,但仍然有許多人對空間議題是漠不關心的需要被喚醒的,包括空間專業者、社會大眾,以及年輕學子。空間是每個人生活的所在,是必須去關懷跟捍衛的,在政府單位工作中,包括我及許多同仁都願意堅持專業,但有很多外力會逼迫我們要屈服,如果社會大眾、學生及空間關懷者能夠對空間有一定的認識跟關懷,會讓同仁感到不寂寞,但若這樣的聲音一直沒出現,或無法喚起別人的注意時,在面對政策決定的強大壓力下,這些同仁往往只能被迫屈服,因此我非常支持今日的紀錄片放映座談會,因為關懷身邊的每寸土地跟空間的每個紋理是每個人的責任,這不單只是硬體,更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
擔任新北市城鄉發展局局長時我改動兩個法規,一個是實行細則,一個是容積移轉實施辦法,推動修改時同仁跟我說過去臺北縣時代,李得全擔任住宅及城鄉發展局局長時,為了推動修改只當三個月就被迫辭職下台,為何我仍要去推動?因為市府首長應該要有肩膀,對空間規劃是該有態度跟理念的,可能礙於壓力而無法堅持,因而到現在仍必須重新面對相同的問題,若我也放手不去做,只是將問題繼續丟給下一任,這對不起自己所學的專業,因此還是堅持去修改法規,雖然最後不盡完美但還是做了,也感謝許多空間專業者給予的鼓勵。
今日市府開始推動社會住宅,OURs給予很多建議跟提醒,除在量之外還需要注意質的部分,應該要讓民眾參與一起來決定公共空間,透過這樣的討論過程讓社會住宅裡能有人文在裡面。而今日出席我感到榮耀跟開心的,這也代表政府公務人員是願意站在第一線面對問題,但這需要民意的支持當後盾,最擔心的是在推動改革時,民眾不知道也不關心,只有利益團體會主動關心跟表達意見,雖然相信絕對有其他聲音,但若都沒有人願表達,最後也只能無奈的往他們那靠近。都市計畫永遠都能夠做的更好,希望能夠在這個領域中找到相同的聲音跟共識,一起來討論,讓真正的聲音能夠被呈現出來。
圖片提供:OURs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
康旻杰:針對容積獎勵這個議題,很多空間專業者都認為不應該有,但因為壓力太大而無法刪除,我能理解在政府裡要面對這些都市計畫裡的折衝壓力是非常大的,因此若大眾的聲音沒有出現,政府聽到的將只是利益團體的聲音,這樣不但可惜而且很危險。在影片中,我們看到珍雅各跟他的夥伴,藉由聽證會讓開發計畫停止進行,當時沒有人能想像一位家庭主婦,能讓曼哈頓這麼龐大金額的都市及建築計畫一夕扭轉。今天台灣也開始舉辦聽證會,但還有許多地方可以改進,希望未來具有爭議性的議題都要經過聽證會同意後才進行,並且是在都市計畫及主要計畫執行之前就辦理,不要拖到都辦理細部計畫之後,到那時往往已無法扭轉局勢。
龔書章:片中有幾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包括「若曼哈頓計畫實踐,那下城的格林尼治村、蘇活區真的會消失」,就如同我常跟學生說,若柯比意光輝城市的計畫被實踐,那巴黎也就沒有了。但我還是很尊敬柯比意跟影片中的羅勃莫西斯,這兩位皆是自詡為前進的理想主義者,也因此在那個時代會提出這麼多的計畫,讓戰後百廢待舉的那二十年有很大的改變,但我也害怕前進的理想主義者推動的大改造計畫,因為他們更需要被提醒,原因在於其身上有許多理想主義,會希望能很快把改變做出來,如同今日台北市正積極推動的社會住宅、都市更新等,這些他們認為刻不容緩的議題,若沒有理想主義者可能這些議題沒有人想碰,但必須注意的是,如何定義「成功」?因為有時成功也是一種失敗,比如將一個地方更新起來,卻變的非常繁榮而仕紳化,反而使原本的居民離開。因此「成功」的點必須要很清楚,可以在進行當中不斷做出調整,讓最後的結果不要偏離。第二則是清楚定義對誰是「成功」,若以社會住宅來看,是對原本這個地區的居民成功?還是遷入社會住宅的人成功?或著是整個地區發展的成功?我認為羅勃莫西斯就是站在更宏觀的角度再看,希望藉由計畫來推動整個大紐約的發展,但這樣角度的危險在於,需要等五年十年才知道是否成功,而到那個時候結果也已難以逆轉。所以應該更清楚的思考什麼是成功,到那個時間點是成功,以及成功的意義在哪裡。
片中,珍雅各強調他們不反對改變,只是這個改變是怎樣被定義的?而珍雅各不斷強調「街道的尺度」這是絕對空間的尺度,也就是當離開那個尺度就不是空間可以講述的,比如該是街道還是馬路,街道兩邊的尺度該是什麼?這是對空間要有敏感度的人才能掌握的。而在這些專業之前,更重要的是形成這些空間,在這裡生活的人,因為這些尺度是因為他們在這裡的生活才形成的。因此都市的改變該是由下往上的,但這由下而上必需是有一群好的空間專業者進入,來協助住民去釐清跟整合。今日台灣的年輕人,是華人圈中最重視自己生活環境的,只需要友善的機制,讓他們能夠參與都市就會有很多的不同。現在台北市的社會住宅,是一群很有心的建築師及主事者在推動,但我覺得太急了、太愛硬幹,應該再多點折衝不會是壞事。
攝影:王進坤
邱敬斌:曾跟同仁前往德國考察,看到一塊有兩個台北大安森林大的公園旁正進行都市更新,而新建的建築樓高多只在五層樓到七層樓,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這麼棒的空間環境,開發的強度竟然這麼低,詢問當地人原因,他回答我:「從小就被教育及教育孩子,在土地上牟利是件丟臉的事情」以至於他們在都市規劃跟開發案的思考邏輯跟我們非常不同。自那時開始,我省思所有台灣的問題都在教育,都在人的身上。就算制度再好只要有想破壞的人,還是一樣會被破壞,就算沒有制度,只要有心或願意往人性的尺度走,一樣會做的很好。
擔任公職的確要面對很多壓力,但我從未把這些利益團體當成壞人,而是喜歡與他們對話,因他們也代表一部分在這空間生活者的意見,我很感謝他們給的壓力,因為在這壓力之下,讓我們能不斷思考怎麼去把事情做好,因為城市的進步跟轉變也需要仰賴他們一起,只是若兩造願意平和的對話,對空間的形塑會更好。而成功的定義是什麼?又要用誰的眼光來看?會變的非常重要,我相信只要在對話的過程中,彼此一起去討論建立共識,然後一起來完成,對整個空間會是很好的事情。
康旻杰:片中有幾個單字翻譯的並不是很準確,比如urbanism並不是加上ism就是主義,較好的翻法應該是稱為「都市生活」,也可說是街道生活。另一個則是片中一位日本建築師在講density時,被誤翻為死亡,但他應該是要說密度。密度在城市規劃中非常重要,容積跟建蔽都是繞著密度的,它決定了我們的都市生活,是量跟質在轉換間極為重要的關鍵,但許多都市計畫者只會喊容積率跟建蔽率,卻沒有思考這些數字背後所代表的真正涵義,只把量化當成「理性」的標準,而沒有傳遞到真正的生活品質。片中有一幕很有趣是有位學者坐在整區基地模型旁,把基地上的高樓推倒在地上,這清楚說明容積跟建蔽的關係,舉台北迪化街為例,雖然建蔽率非常高,但卻創造出非常好的街道尺寸,這跟把容積率都疊在一起,垂直拉高成大樓是完全不同的,我們應該重新回頭思考,到底哪一種密度才是真正適合人。若經過討論,覺得在街道穿梭遊逛,感受一棟連一棟的街屋是我們喜歡的都市經驗,那就需要重新檢討現在的都更方式,還要用推土機把所有房子推平拉高,來留出大塊的公共空間嗎?未來在人口持續成長跟空間有限的狀況下,該如何取得兩者的平衡,是空間專業者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
最後,我想說珍雅各對抗羅勃莫西斯這個空間專業權威,她拿了一個最基本的知識叫做「普通常識」,用她每天在街道生活所觀察到的普通常識,就打敗了這位權威、專業者,雖然看似不可思議,但一點都不驚奇。
圖片提供:OURs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
【延伸閱讀】
>OURs–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
https://ours.org.tw/
> [書摘]建築為何重要
https://solomo.xinmedia.com/archi/4319-PaulGoldber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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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撰寫:王進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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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Rs珍雅各Jane Jacobs紐約大國民:珍雅各偉大城市的誕生與衰亡中華民國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龔書章邱敬斌康旻杰羅勃莫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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