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部分的電梯裡都沒有鏡子。剛搬來日本時，每次搭電梯總會升起一股空虛感。因為沒辦法在電梯裡照鏡子。「恰好利用搭電梯的時間，整理一下頭髮和儀容，這樣不是很好嗎？」我跟朋友這麼說。大部分的人都點頭同意我的看法，唯有一次，某個朋友給了我一個另類的答案。「日本的電梯裡沒鏡子，可能是件好事噢。」我看著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覺得有謎。

日本大部分的電梯裡都沒有鏡子。圖片來源／123RF

繼續追問為什麼，他才幽幽地繼續說：「你不怕一個人搭電梯時，忽然從鏡子的反射中，看見其他人嗎？這裡可是日本喔。你知道的，那些日本的鬼故事……」從那次起，每當我一個人搭電梯時，就開始接受電梯裡沒有鏡子這件事。

回想起以前在台灣，常常深夜裡一個人搭電梯時，偶有十幾層樓完全沒有停的經驗。在那短暫而無可遁逃的狹隘空間裡，加上電梯門，等於四周全是鏡子。我確實曾經注視著鏡子裡，疊合出許多個我的剎那，想到老套卻恐怖的鬼故事。李心潔不是演過一部《見鬼》嗎？電影裡就有電梯裡鏡子冒鬼的橋段。那陣子，我一個人搭電梯時，都盡量避免看鏡子。

日本是個滿注重無障礙空間的國家。車站一定都會設有電梯，然而因為實在太多出入口了，往往一時半刻找不到電梯在哪一個出口。有些車站找不到電梯；有些車站的電梯則是貼心得匪夷所思。我上班時一定會經過的高田馬場站，從賣票處通往收票改閘口，有一段短短的樓梯。樓梯很緩，整個高度並不高，如果是輪椅的話，只要做一小段緩坡，應該就能滑上去。不過JR鐵道卻特地做了一個造價顯然不低的透明電梯，進去關門後，不到三秒，門又打開了。別懷疑，不是壞了，而是已經到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全東京垂直距離最短的電梯。

在日本搭電梯有個不成文的禮貌。站在門邊的人，如果不是在途中某一層樓就離開，那麼通常會按著開門鍵，等到大家都出去了，最後才離開。如果大家都要出電梯，很少會看到門邊的人像是要搶孤似地衝出去。

不知不覺的，當我回台北時也會這樣做。有一次，我按著按鈕讓電梯裡的人先出去時，卻發現毫無動靜。最後，突然聽見一個操著臺灣國語口音的中年男人嘖了一聲，跟身旁的朋友抱怨：「啊是搞什麼啦！外國人是動作都那麼慢是厚？到了還不趕快出去！」語畢，他便氣呼呼地衝出去，回頭還瞪了我一眼。

電梯裡的鏡子，反射出我又好氣又好笑的一張臉。電梯裡就算沒有鬼，原來人也是夠嚇怕的了。只不過想禮讓他們先出去，被這麼說感覺很冤枉嗎？不，比起這個，我感到更冤枉的是，我是正港的台灣人耶。

張維中
19歲開始奪下各大文學獎之小說與散文獎項，20歲旋即出版第一本著作，成為台灣新世代重要作家。出版作品累積二十部以上。除作家身分外，工作經歷出版編輯、雜誌採訪、企畫文案、電視劇編劇等。2008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別科進修，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研修雜誌編輯平面設計。

本文轉載自：《SENSE》張維中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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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中專欄／電梯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