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朱沛亭

近日西班牙的經濟狀況不佳，屢屢成為全球金融起伏的指標，追究拖垮西班牙財政的元凶，除了失業率、景氣等等大家經常聽見的原因，其中有一項很特別的研究指出，西班牙各地方政府花費太多經費建「蚊子館」，害慘了財政收支；最早是畢爾包興建了古根漢美術館太過成功，每年吸引超過一百萬觀光客，其它地方政府紛紛效法花大錢興建公共建築，包含文化中、演藝廳，交通設施如機場、車站等等，但投資與回收不成比例，使用率太低導致如今西班牙財政病入膏肓。

你會質疑「蚊子館」的殺傷力有如此驚人嗎？台灣也蓋了那麼多蚊子館，也沒讓台灣的經濟面臨崩潰危機啊！要知道西班牙那些蚊子館的投資規模跟台灣比起來，真是可怕太多，動輒一個案子超過十億歐元，相當於四佰億台幣，而且各個地方政府不只蓋一棟，常常是一系列的計劃，於是在使用回收及吸引人潮不如預期的情況下，很多建築被迫中止。這其中讓我很驚訝，眼睛為之一亮的是，國寶級建築詩人聖地牙哥．卡拉特拉瓦（Santiago Calatrava）赫然在榜上前幾名，其中尤以在他的故鄉－瓦倫西亞（Valencia），從1995年開始的「科學城」建築群花費驚人，至今仍是地方政府赤字主因，其它還有許多機場、車站也因為使用率過低而被點名。

這則報導讓我極為驚訝，因為這些西班牙公共建築都是各地方政府打破僵化的官僚法規，邀請歐洲其它國際知名的建築大師設計，不僅美感、設計想法、施工完整度都是足以成為建築教育範例的優秀作品，竟然從完全正面、一面倒的賞聲中搖身一變，好像成為西班牙經濟的殺人兇手，這是我們建築圈內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卡拉特拉瓦不曉得會不會因此被牽累，從「結構詩人」變成「耗盡國家資源的敗家子」？

不可否認，卡拉特拉瓦近年完成的作品「驚豔」等級的空間經驗，不論是機場、車站這類交通型建築，還是音樂廳、美術館這類文化性建築，走進去每每都充滿了讚嘆，空間中也充滿了詩意，這種特質不論這座建築座為何處，法國也好、西班牙也好，乃至到大西洋彼岸的美國，都非常強烈不曾改變，但是這麼「重口味」的演出，需要大成本大製作，成敗也往往極為兩極，就好像年度製作的大秀，一年只有一場，絕對不是那種天天可以演出的小品音樂表演。

今天我要介紹一座結構詩人，非常早年的作品，就在當初他求學的國度－瑞士（Switzerland），（他在這兒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探尋一道家常小品，簡單小巧卻又不失精緻與獨特，隱隱透露出設計者不凡的才華，1990年完成的通勤火車站－史塔德荷芬車站（StadelhofenRailway Station）。

這座車站的規模不大，定位大概像台北市的萬華、松山站這一類，專供短程通勤火車停靠、長途快車不停的通勤小站，來這邊搭車的多半是天天進出的「熟客」，所以它不像台北車站或蘇黎世中央車站那麼「正式」，這種車站沒有氣派的車站大廳，沒有一大排一大排售票窗口，一切都以實用為原則；所以它有的是親切的尺度，沒有圍牆，人人可以自由進出無拘無束（瑞士火車站採用售票自由心證制，車站沒有剪票閘門），讓人感覺這裡自在地就像社區旁的小活動中心一般。

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車站的大門在哪兒（事實上它也沒有真正可以稱為大門的地方），我隨意地從一個缺口走進了月台的範圍，一旁停著許多腳踏車，上方的棚架正是標準卡拉特拉瓦的慣用語彙－如生物骨骼般的金屬框架，這個特徵從二十多年前一直延續到現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一段畫面，公共電視曾經播出的一部紀錄片，卡拉特拉瓦在貼滿整面牆的白色圖紙上，用炭筆一筆一筆畫出這座車站的剖面圖，從當初最原始的點子慢慢成型，一邊畫出令人驚嘆的造型一邊用朗讀詩作般的速度解說著。如今我看著真正在這座車站的每個零件，每位進進出出的蘇黎世居民，彷彿掉回到紀錄中卡拉特拉瓦的房間，慢慢地不急不徐地進站，上下電梯、找座位坐下、等大車來、和一旁的朋友聊一聊，用詩一般的節奏，這是在台灣完全沒有的使用經驗。

從書上的照片看卡拉特拉瓦的建築，最吸引人的通常都是某些特殊造型的骨架，不同於其它建築師，這些骨架透露出某種讓人掉入其中的莫名引力。但是真正去到現場，反而是進入到建築主體的部分（有時在基座區，多半是厚實的R.C.構造），這兒有書上照片所無法呈現的「現場震撼力」，雖然是鋼筋水泥，但好像有生命，伴隨特殊設計的光影效果（有時是太陽光，有時是人造光源），好像某種電影場景，我們走入了一個莫名的氛圍裡。其實仔細瞧瞧這個通勤車站的主體建築中，多半是一間間日常生活需要的店面，每天上下班會經過的小超市、服裝店、咖啡店、花店，但這些店開在這麼特殊的空間裡，完全和台北車站或東京或香港的地下商店街有不同的氣質，充滿某種故事性，讓他們有了某種不知是遠的未來或是某個已消失的過去的獨特的時代特質。

這座小車站應該是卡拉特拉瓦創業初期（可能是五年內）很具有代表性的傑作，不用花上會導致國家財政危機的大成本，二十多年後看起來，當時已經具備如今成為巨星的所有條件，重要的是，他是天天可以親近、沒有壓力、沒有炫耀，好像一種回甘暖胃的熱茶，在瑞士人的每天通勤生活中帶來日本人常說，生活中想追求的「小確幸」（小但是確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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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朱沛亭
成大建築系及台大建築城鄉所畢業，國家建築師高考榜首，南亞技術學院建築系講師，荷柏設計主持設計師。

[欣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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