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橋彰】專程的岔路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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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為期八十八天的旅行,除了起點新店與終點新加坡早就決定,其餘計畫空白。我只在這個城想像下個城,如果不讓進度落後太多,在這條穿越東南亞大陸的線以外,岔路是允許的。所謂岔路,就是不順路。當下心意已決後,原本隨興走進的岔路已如專程遠道而來。這多走的里程累積成可觀的猜想,與被遮去的風景加乘,有如賭上一把中了大獎,興高采烈的歡呼,我好幸運啊。
拜縣,拜河。Pai/ Pai river
寂寞的書上說拜縣是長途旅行者的休息站。旅行了一個多月,這的確是句很吸引人的推銷術話,於是我從原本前往清邁的途中下車,跳上小巴轉進蜿蜒山路。搞不清是縣是鎮還是城無所謂,我就晃晃然失神於這小地方長達十幾天。我住在拜河畔竹編圍起的架高小屋,屋外是流水潺潺,像是做SPA 會播的新世紀心靈音樂。幾幢小屋共用一個半室外小客廳,發呆平台上是躺是臥或面對著小河和遠山上網都好,想認真有泰語會話課程,想嬉皮天天有人彈著吉他喝酒歌唱,要多個朋友就自行加入,想獨處也不會有人你。我每天就是自然醒後在河邊上網看書,餓了到街上吃湯麵喝咖啡,日復一日。這處安靜的住所,是我在拜最愛的景點。拿起LED 壞掉全黑的相機,盲拍錄影起這每天幾乎不變的單調生活,從房間走到客廳,相機看不見就像是拓印般,把經過的四周掃描下來。拍照錄影變成是舉手、抬頭、轉身等感覺環境的動作,眼睛不費力了,聲音卻存了下來。
有多好玩?沒有。買票找房走路殺價,旅行也該周休二日。這裡赦免你對世界探索功課的責任,停止是這兒唯一必做的事。河流讓我有個安穩的根據,像父親的手搭在肩上要我放心。後來攤販老闆娘告訴我答案,她說:「你知道為什麼人們喜歡拜縣嗎?因為這裡無事可做。」桑卡拉武里,瓦濟拉隆空湖Sangkhlaburi/ Vajiralongkorn lake
我常嚮往山裡的湖泊,水像被手掌高高掬起離開紛擾的地面層,迷濛山霧披覆湖面,涼爽溫度讓地心引力也減輕了,特別無憂有感。寂寞書上說,早先這裡的水讓水壩圈住淹沒了村莊,有條長長的木橋到對岸,有座廢棄半淹在湖中的古寺,有源自緬甸的孟族人,全都在路的盡頭。
從曼谷岔路反向往北,到北碧換車,好幾個小時的車程別無選擇,對外的交通就僅此一條,另一側就是通往緬甸國界的山口,書上沒畫地圖,更迷幻了。
下午,天氣陰雨,我從湖邊的船屋聚落上了船,要去看那湖中的古寺,除了我一個客人,船伕還帶了妹妹一起。抵達古寺途中,我失心瘋,狂按快門好像搶購花車商品的OL,遠近囫圇山啊水的先搶先贏,在那平靜的風景中我和船的馬達聲音顯得同樣突兀。抵達古寺,船伕熄掉馬達,讓船泊在湖心,這才讓我醒來見到這當下的風景。我與寺廟屋頂同高,舟身如搖椅輕晃著,雨絲持續散撒在皮膚和鏡頭上,我不再抱怨相機不夠高檔,安靜內斂的湖水綠色是拍不下來的。整個是主題也就沒有主題,越空曠就越虛無,若身處其中就更看不清楚了。船伕不諳英語不能導覽,是要我把相機和雙眼收闔,打開毛細孔和耳朵,無聲比喧囂更需要傾聽。
龜島,泰國灣。Ko Tao/ Gulf of Thailand
在泰國旅行,缺了海島好像襯衫掉了一顆鈕扣,不礙事,但就是不夠完美。比起普吉或蘇美,這裡面積更小、聽聞更少,小島越小我能享用的密度就越高,我要一種不費心思就能享樂的生活方式,也可以說是無腦旅行,於是我從春蓬岔出陸地來到龜島。簡單的歸類,龜島有三種住宿環境,一在歡樂繽紛的沙灘,二在靜瑟私密的海灣,三在視野絕佳的岩麓。我選擇三,在島嶼北端,獨棟木屋擁有廣角超過180 度的鮮藍色海洋,豪華景色經濟房價,一晚不到5百元。白天,巨大的海天正藍,筆電、小說、笛子,閒滯在吊床上就已是超越高潮的美好,偶爾傍晚下山賞賞海灘男女,我根本不捨離開木屋陽台。(劇情急轉直下)夜裡泰國灣仍是壯闊,無寸漲大的黑暗吞嚥了木屋,海浪在聲音真空的島緣裝了重低音喇叭,你的例行工作是我耳中的怒吼,拍打得令人心慌。木屋的渺小連著小島一起被沖到了海上,沉浮在沒有修辭的赤裸世界中。原本我享受的純度透明,在顛倒世界中都要還回去。但幾個小時候,天亮,我們又共擁一派祥和的甜鹹風光。
海島是個封閉迴路,超商的飲料香菸都漲了價,我的相機是個監視器,用第三方的角色記錄這開放的密室。海是美不勝收,海是懶散晃蕩,海是縱情歡樂,彈丸裡的忘情派對,有切斷的脈絡,才有阻塞將欲噴發的爽快。怎麼,手中握的越少,反而抓得越緊、越滿足了啊?
緣起雨中初訪日月潭,直擊那漥山中溢滿的湖水,當下的開朗豁然,已是植入肌肉底層的寓言晶片。日後我開始尋覓這類模式風景的排列組合,專程的岔路,是隨興所至,亦是遠道而來。我懷念的,我收藏的,記泰國三場水邊風景滯留。
船橋彰
東海大建築碩士,平面風景事務所旅行風景設計師,大葉大學、中華大學兼任講師、GREEN綠雜誌攝影與採訪編輯。信仰旅行,擅長做令人羨慕的事,喜好亞洲人文風景,持續以影像及文字創作重塑旅行空間形貌,著有《印度以下,風景以上》。
全文摘自《SENSE 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