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元溥] 只能自己朝聖

說到波林（Claude Bolling，1930-），還真是近鄉情怯，不知從何說起。

圖片說明：（圖片：劉宸嘉攝）

我以為他應該家喻戶曉。可不是嗎？當年他的《長笛組曲》（Suite for Flute and Jazz Piano Trio）一發行就轟動世界，在自己母國法蘭西廣受熱愛不說，到美國更勢不可擋，《告示牌》排行榜上占據前四十名長達五百三十週，呼風喚雨竟達十年。而這不過是他作品之一。兩組《長笛組曲》和一代祭酒朗帕爾（Jean-Pierre Rampal）合作後，波林又和諸多大師攜手，包括小號皇帝安德烈（Maurice André）、小提琴名家祖克曼（Pinchas Zukerman），以及我們熟知的大提琴巨星馬友友，錄下一張又一張，音樂演奏皆精的專輯。作為廣播人，每次我在節目中播放波林作品，毫無例外，電台一定會接到詢問電話，可見其音樂威力真是無遠弗屆，是超越時代的強力金曲。 

可是究竟哪裡出了差錯，問起現在的愛樂者，十之八九竟都說不上來波林的大名，更不知道曾經有過這一系列勾人神魂的創作？

有人說波林的作品是「跨界」（crossover）先驅，這我同意也不同意。他的音樂確實融合古典和爵士，兼治兩藝不見扞格，一貫的則是瀟灑快意、清新雋永，宛如莫札特在世的魔法旋律。但波林是否有意識「跨」界，這倒很難定論。他本來就是巴黎音樂院的高材生，古典、爵士或流行，都是他了然於心的語法，而他寫自己想寫的樂曲，天下素材皆為他所用。能在創作裡嬉遊的作曲家不少，但要能玩得像波林這樣洗練自然，這樣毫無顧忌，那只能說是他天才過份，鋒芒銳利到無法逼視。 
 
但如此燦爛奪目的才華，居然也能收放自如。只要波林願意，他永遠可以收起花招，誠誠懇懇寫出溫柔敦厚、感人至深的深情曲調。第一號《長笛組曲》可以巴洛克也可以即興，可以遊戲長笛也可以施展低音，但最令人難忘的段落，或許仍屬第五樂章〈愛爾蘭風〉（Irlandaise）：簡單的和聲、輕盈的樂句，聽似沒什麼特別的作曲技法，後勁之強卻是鋪天蓋地，讓人只能甘心投降。可怕的是投降也沒用。這旋律一聽不忘，從此在你耳蝸裡成家，想不見面都沒辦法。  

大概也就是這樣，波林不用汲汲營營，也不怕樂迷忘了他的輝煌。反正聽過就不可能忘記，沒聽過損失在你自己。管你知不知道，作曲家就是老神在在，唱片不玩改版也不發盒裝。佛渡有緣人，有心人永遠找得到波林的作品，而他可不會為了你的方便而改變。 

說到底，即使名滿天下，波林骨子裡仍是不折不扣的法國人。山不會就你，你只能自己虔誠朝山而去──但你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文刊登於2013年9月號《Sense》。本文獲《Sense》授權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