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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當代建築第三人稱

By 欣建築2013/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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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謝國鐘、資訊提供 / 商周出版

重要的是,要找到合適的、滿足我們夢想的形式,為了未來而建造。--札哈.哈蒂 Zaha Hadid

一九一七年四月十六日,當列寧搭乘的火車緩緩地駛進聖彼得堡的火車站時,站前廣場上已經湧入了數萬個情緒亢奮的工人及士兵,他們在等候這位被迫流亡歐陸十年的革命領袖再度重回祖國。就在一個月前,沙皇帝制才剛剛被推翻,俄國社會仍處在動盪紛亂中,並出現工兵代表政權及資產階級臨時政府並存的局面。

當列寧走出火車站時,廣場上響起了一陣歡呼的騷動,而他立刻被湮沒在簇擁的人潮中,然後列寧的身體被千百隻手推動著,就像劃破海面的一道船痕,直到他被推上了停在廣場中央的一輛裝甲車。

圖片說明:一九一七年,已流亡十年的列寧重回俄國,並在聖彼得堡火車站廣場進行第一場激情的革命演說。



那輛簡陋的裝甲車就像個演講台,穿著西裝領帶的列寧,則將雙手扶著護欄板,傾身向前,開始發表他那充滿激情的革命演說。他是個禿頭、大鬍子,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然而他的演說姿態卻像是大航海時代西洋船艦的船首雕像,充滿了乘長風破萬里浪的氣勢及能量!

半年後,列寧策動了舉世震驚的十月革命,並建立了世界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同時一場影響深遠的美學革命也跟著開始了!

在社會主義革命成功的激情下,俄國的建築師、畫家及設計師們紛紛揚棄了舊有的題材及表現方法,進而發展出一種嶄新的美學型式,來歌頌或表現革命之後的一種新秩序,新氣象!

列寧站在裝甲車上激情演說的姿態,成為建築師李辛斯基(ElLissitzky)的創作靈感。他設計了一座向前傾斜六十度的鋼骨桁架,桁架上端再往外伸出一個由板片構成的演講台,而傾身向前的列寧就站在那宛如危崖的高台上。

這個簡單的設計展現了一種新美學:動態的,傾斜的,不穩定卻又滿蓄能量的,清晰地裸露構件元素的,簡潔明快同時又令人振奮的表現型式!

這個伴隨著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而產生的新美學被統稱為「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因為它的表現型式及題材內容經常都充滿了火熾的熱情及理想主義的色彩,因而又被形容為「激情之詩」!

然而這首轟轟烈烈的激情之詩卻相當短命,它令人驚豔的百花競放期只有短短六年(一九一七?二三),到了史達林執政時就遭到集權政治的排斥而逐漸式微,在一九三四年,符合「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更成為蘇聯唯一政治正確的創作方法,而構成主義終於被劃上了休止符。

構成主義在蘇聯被終結了,然而它對歐陸前衛藝術的影響卻相當深遠。構成主義的重要藝術家如馬勒維奇(K.Malevitch)、李辛斯基(El Lissitzky)、塔特林(Vladimin Tatlin)及羅欽可(Rdchenko)等人的作品及理念對荷蘭風格派(De Stijl)及德國包浩斯(Bauhaus)都造成影響,並且竟然在半個世紀後又影響了另一批建築師,並演化成一種嶄新的建築風格─「解構主義」。

一九八三年,香港的峰俱樂部(The Peak Club)舉辦了位在太平山頂的新館國際競圖,吸引了全球的建築師前來競逐,而最後取得首獎的卻是位籍藉無名的英國女建築師。當時擔任評審的日本建築師磯崎新將她的方案從淘汰名單中搶救回來,因為「我被她那獨特的表現圖及透徹的哲理性所吸引了!」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的表現圖來做設計,太平山及維多利亞港成為灰的、黑的底色,而林立的摩天大樓及俱樂部設計圖則化為繽紛多姿的線條及色塊,乍看支離破碎,完全看不出香港引以為傲的城市景觀,但卻又自成一個嚴密的整體,每幅圖面都充滿了飛揚凌厲的動態感。

圖片說明:哈蒂的峰俱樂部建築表現圖,簡直就像半個世紀前構成主義風格的畫作。





這些建築表現圖根本就是一幅幅帶著構成主義色彩的抽象畫!這位女建築師名叫札哈.哈蒂(Z a h a H a d i d),那年她才三十三歲。但這個令人驚豔的建築設計並沒有被蓋起來,而接下來幾年她又陸續拿到好幾項國際競圖首獎,但卻都因為種種原因而蓋不起來。直到十一年後她才終於擺脫了「紙上建築師」的命運。

一九九四年,哈蒂第一件被完成的建築出現在德國靠近瑞士邊境上的一座傢俱工廠。那是個小型的消防站,這棟建築找不到幾處垂直及水平線條。消防站的入口雨庇就像一把橫斜而出的銳利刀鋒,被幾根歪斜的鋼管所支撐,室內的牆面大都歪斜,門窗是斜的,就連廁所及鐵製衣櫃都是斜的,整個空間彷彿有一股四處流動的能量,外觀則被形容為「就像剛被炸開的飛彈碎片,四散紛飛!」

圖片說明:位在德、瑞邊境的vitra傢俱工廠廠區裡的消防站,是哈蒂的第一件完成作品。



自此, 哈蒂成為一股強烈的建築旋風, 橫掃全球, 並在二??四年成為第一位獲得普立茲克建築獎的女建築師!

二??六年,我來到德國的沃夫斯堡(Wolfsburg)參觀她剛設計落成的科學中心。這是個人口才幾萬人的工業城。wolfs就是「狼」,顯然在很久以前,這是片狼群出沒的森林,而如今它卻是個熱門的觀光小城。科學中心就位在小城的邊緣,緊鄰著鐵道及運河,而河的對岸就是熱門的主題樂園「福斯汽車城」(Autostadt)。

遠遠地就可看到這座科學中心橫跨在一大片草木不生的廣場盡頭,那衝擊視覺的巨大量體,簡直就像一艘碩大無朋的船艦,卻停泊在荒涼的月球表面,散發著詭異、疏離、卻又魅人的奇特氛圍!

圖片說明:德國沃夫斯堡的枓學中心,外觀很像那艘參與俄國十月革命的歐若拉號巡洋艦。





哈蒂將原本平坦的基地處理成高低起伏的丘陵地,而冷灰色的水泥建築則利用七、八根像鐘乳石的巨大墩柱頂住,呈現出一種宛如漂浮在空中的視覺效果。從舊城區延伸出一條道路穿越漂浮船艦的底部,行走其間,就像走進一個碩大無比的神祕洞穴,頭頂是平行四邊形的白色燈光,幾個巨大墩柱都開著各式各樣不規則的窗洞,各自有不同的機能,如紀念品店、入口門廳及咖啡廳等。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穿過狼嚎四起的森林,最後來到了一片曠野,再繼續走向停在曠野中的神祕戰艦。當我走進了一樓侷促的門廳,再搭乘電扶梯緩緩地斜向上昇,那種奇異的氛圍就像進入了一座歌頌科技文明的神殿,那裡既陰暗又明亮,到處充滿了戲劇性的光影。整個內部空間完全沒有隔斷,一氣呵成的流暢空間,就像熔岩般流動的地板、牆面及樓梯則渾然一體,難以切割,而那些寓教於樂的科學設施則依著流動的空間錯落配置,宛如珍貴的藝術品。







最後,我又回到那荒涼的宛如月球表面的廣場,在耀眼的陽光下仰望著這艘淺灰色的、彷彿航向未來的無敵戰艦。我想,一九一七年那艘歐若拉巡洋艦(Aurora Cruiser)也是這樣地氣勢懾人吧!Aurora是古羅馬神話中的曙光女神。

在那氣溫接近零度的北國初冬裡,她就靜靜地停泊在聖彼得堡的涅瓦河上,專注地凝視著金碧輝煌的「冬宮」,負嵎頑抗的臨時政府仍然拒絕投降。但是不用多久,在最後的通牒之後,在她那一發深沈的炮聲之後,一場驚天動地的政治革命就要成功,而一場短暫卻又影響深遠的美學革命也即將開始!

圖片說明:歐若拉巡洋艦的深沉砲聲成就了十月革命,同時也開啟了一場美學革命!




他所得到的名聲,恐怕只會使他更加孤獨。--德國詩人里爾克

我剛從日本旅行回來,興沖沖地跑去找我的朋友老戴──他是一家建築師事務所的設計總監。我迫不急待地想跟他分享這趟旅行所看見的各種現代建築。

他的辦公室在十一樓,窗外是新舊混雜的大樓及公寓,更遠處是藍綠色的大屯山脈。他的工作桌上擺著電腦螢幕及音響,螢幕上正播放著我所拍的建築照片,我一邊進行簡短的說明。

一條四層樓高的鐵灰色鯉魚出現在高架道路及摩天大樓前,那是神戶港區的魚舞餐廳,解構主義建築大師法蘭克.蓋瑞在一九八七年的作品。那條巨大的金屬魚還是十分具象的雕塑品,而非建築,餐廳則是緊貼鯉魚的一棟線條簡約的玻璃帷幕建築。

圖片說明:Frank Gehry在一九八七年設計的鯉魚雕像,位在神戶港旁的魚舞餐廳。



「那時候他還比較像個藝術家,來往的也幾乎都是畫家跟雕塑家,他可以用很廉價的工業材料蓋出相當有趣的建築,他的家就是這樣,」老戴曾是蓋瑞的加州鄰居,他繼續評論著「只是他成名後所設計的建築物愈來愈貴,簡直是太昂貴了!玩設計玩得實在過頭了!」還要再過十年,另一條真正將雕塑跟建築完全結合的金屬魚才讓蓋瑞聲名大噪,並且讓一座沒落的工業城市成功地蛻變成最熱門的觀光城市──真的是鯉躍龍門,那便是西班牙畢爾包的古根漢博物館(Bilbao Guggenheim Museum)。

圖片說明:西班牙畢爾包的古根漢博物館。(攝影/蔣瑞琴)



螢幕上出現一個清水混凝土的長方盒子,緘默,堅毅,像一位趺坐林間的禪僧,然而外牆頂端卻高高掛著一個線條纖細的十字架,這分明是一座教堂。接著教堂內部端牆上出現了一個更加巨大的十字架,那是天光在黝暗的牆面上切割出雪白耀眼的十字架!

老戴讚嘆著「了不起的傑作!簡潔,有力,毫不囉嗦就直指建築精神的核心!」那是安藤忠雄設計的光之教堂,靜靜地落腳在大阪近郊一個寧謐的住宅區裡。

接著我來到了京都,電腦螢幕上出現了水池、瀑布及玻璃欄杆,幾道斜向的混凝土牆及樑彼此交錯成複雜的空間景深,這裡沒有天花板,因為這是座露天的美術庭園。莫內的名畫睡蓮就橫臥在淺淺的水池裡,然後水池上陸續出現了達文西的「最後的晚餐」、米開朗基羅的「最後的審判」、印象派畫家雷諾瓦的母女圖及秀拉(Georges-Pierre Seurat)的點彩畫──這些畫都是複製的陶版畫。一條曲折的參觀步道在一道道清水混凝土牆及人造的瀑布間穿梭著。這是安藤的另一個作品─京都府立陶板名畫庭。

「這到底是在展示名畫?還是在展示建築?」看著看著,老戴突然生氣起來,「這根本是建築師的個人英雄主義在做祟,將建築本身凌駕在空間機能之上,喧賓奪主了!建築師忘了建築物該服務的對象,卻硬是把建築搞成讓人驚嘆朝拜的殿堂,就只為了贏得那一聲『哇』!」「但是『哇』了之後呢?」老戴停頓了一下又說:「為了那一聲『哇』要付出多麼昂貴的代價,那是多麼奢侈浪費的『哇』啊!」個人英雄主義?安藤忠雄!

圖片說明:老戴生氣地說:「這到底是在展示名畫?還是展示建築?」




我立刻想起了幾年前在台北小巨蛋的那場演講。一萬多名觀眾在巨大的體育館中等待著,然後令人振奮的音樂聲突然響起,「噹、噹、噹─」,啊,那是電影洛基的主題音樂啊,緊接著在主持人的帶動下,全場的觀眾歡呼了起來,「ANDO!ANDO!ANDO!??」一聲聲熱切的、渴盼的叫喚,然後在聚光燈下,安藤忠雄在觀眾席的後方出現了。他戴著耳機型麥克風,在萬餘名觀眾熱烈的鼓掌聲中緩緩地走上舞台,就像一名流行音樂的天王巨星(或者像一名拳擊手要走向擂台,就像洛基)!那是我參加過的建築師演講會裡,最煽情的出場方式!「那是主辦單位的商業性操作,不能怪到安藤頭上!」我替安藤辯護著。

然而我的另一位朋友露出促狹的微笑說,「但你不覺得ANDO很enjoy在裡面?」西方的藝術評論家曾說過這是個「建築師的時代」,知名的建築師享受著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明星光環,而蓬勃的房地產市場更需要明星建築師,因為在明星光環的加持下,可以大大拉抬房地產的價值。台灣的殯葬業者找了安藤忠雄來設計一座高級納骨塔,喊出的口號竟然是「陰宅中的帝寶」!「老戴,為什麼音樂、繪畫及雕塑就可以完全不在乎它的實用性,而只在乎藝術表現?但建築設計只要在藝術表現上凌駕了實用性,就要被你們這些人罵成個人英雄主義!」「因為建築根本脫離不了它的實用性,建築永遠是在為了某種機能服務;其次,跟音樂、繪畫及雕塑的成本比較起來,建築是相當昂貴的一樣東西。你知道蓋一座畢爾包古根漢博物館所花的錢,可以蓋出幾千幾萬棟印度窮人的住宅!那為什麼不把錢省下來造福更多人類?難道只有奢侈浪費才能成就建築的藝術性?而儉僕實用的建築就談不上藝術?」老戴愈談愈社會主義了!


「安藤是簡約派的建築師,而跟解構主義比較起來,簡約派的建築物已經算是相當儉僕實用了。然而對我來說,不管是簡約派或解構派的建築師,他們都是忠於自我,追求表現個人的獨特風格,你不能因為個人風格強烈就說人家是『個人英雄主義』!」「你為什麼不批判呢?我看你的文章老是在讚美這讚美那,永遠不做批判!」老戴的炮火朝向我了,「我承認安藤跟蓋瑞早期的設計的確很優秀,但他們成名之後就沈溺了,風格愈來愈誇張,造價愈來愈昂貴,空間愈來愈不實用,這些都很應該被批判的!你可以針對這些點來批判他們啊,免得他們的徒子徒孫愈來愈多!」我笑了起來,「是啊,我不太愛批判別人,我不欣賞的建築師我根本提都不提。其實簡約派的建築師是比較不愛求名的,像芬蘭的斯維勒.費恩跟瑞士的彼得.尊托,一個像詩人一個像隱者,他們即使受到舉世推崇,也仍舊跟媒體保持距離,並不喜歡出風頭。而解構主義因為是跟既有的傳統對抗,跟主流建築對抗,因此解構派建築師的血液裡大都流著較為叛逆的因子,他們
比較能夠享受鎂光燈,因為那代表他們的長期對抗終於獲得認同,他們也歡迎遞過來的麥克風,因為他們可以因此向更多人發出不同的聲音!

但對我而言,他們都是鬥士,他們堅持追求自我而絕非媚俗,因此也絕對可以甘於寂寞,就算後來沒被視為英雄,而繼續無名下去,我相信他們也會繼續堅持自我,死而後已!」

1965年生於台灣彰化。中原大學建築系、成功大學建築研究所畢業。

自大學時期即開始文學創作,就讀研究所期間,則深為在台南接觸的人事物所 感動,並開始撰寫社區營造及鄉土人物的報導文學,文章散見《自由時報》、《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及已停刊的《新故鄉雜誌》,曾以〈記憶與夢想的尋求--五里 林社區工作者的啟蒙歷程〉一文,獲文建會報導文學獎。

目前以建築設計為職業,以旅行來享受生命及閱讀世界,以寫作來表達個人的觀察及體會。與畫家黃文暉合著有圖文故事集《隱藏》(方智,2002年)。著有《隱藏》散文集(方智出版社,2003),《嬉遊城市光影間》建築及城市散文集(木馬出版社,2005),《建築桂冠——普立茲克建築大師》建築專文合輯(木馬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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