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茶館「蔛菟HUTU」｜疲憊靈魂開設的避難之所

By 陳珮甄2023/10/13

連名字都很難寫得正確的茶館「蔛菟HUTU」，音同「糊塗」，彷彿是在描述女主人段洋洋的個性。大方愛笑的模樣裡，蘊藏的是對人生百態看得開、也放得下的隨性。

處在觀光大城台南市一處安靜的角落，「蔛菟HUTU」帶來靜謐的存在。攝影 | 陳珮甄

這份看似糊塗的不計較，其實是灑脫。

蔛菟甫開張一個月，就遇上疫情封城，營業額歸零。按理講，它是早就該被世道滅了的一家店，卻因為店東的浪漫與不願意放棄，撐著直到兩年半以後的今日，依然在台南青年路深處的無尾巷內，安靜存在著。

台南城中的靜謐森林

在巷弄間左拐右彎，終於找到蔛菟的店址，也像一場尋覓桃花源的探險。從不起眼的一樓階梯拾級而上，拐個彎推開茶館大門，素樸的古董木家具，是首先映入眼中的畫面；再稍一抬眼，盈滿整面窗戶的綠意佔領整個視覺——那是位於茶店後方的台灣欒樹、落羽松與銀杏。都市裡最稀缺的綠意，在蔛菟裡，奢侈得理所當然。一面眉目低垂著沖茶、一面與我們閒聊店裡種種的段洋洋，說起她與這間老房子結緣的經過。

彼時她已經開設了位於東橋、以葡萄酒搭配法式甜點的名店「Sommwhere那個那裡」，無意間，透過朋友獲知有排四棟打通的老房子、正在尋找租客的消息。雖然租金高得令她猶豫，最後豪氣出手的原因，卻是「不捨得讓這麼漂亮的老房子，變成奇怪的營業場所」。緊鄰知事官邸的蔛菟，窗外是整片公園綠地，松鼠與喜鵲在枝枒間蹦跳著。最微妙的一點，是這塊綠地旁，有個廢棄已久的防空洞，恰恰符合她開設這間茶館的初心。

盈滿綠意的「蔛菟HUTU」，彷彿瞬間轉換到山林間。攝影｜陳珮甄

「我想要把這間茶館，做成一個防空洞的感覺。」

「生活裡面有太多變動，沒有什麼不能試試看的事。但人會受傷、會累，『蔛菟』想要照顧的客人，就是那些需要暫停一下的人。走進茶館的時候，你的心可能是很累很累的。一壺茶的時間，安靜坐在窗邊，躲在這個安靜的角落裡整理好自己。當你站起來、走出茶館，你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再次出發。」

三杯茶體驗安定身心

在蔛菟，你可以嚐到一組三杯的品茶體驗。名為「香水」的套組裡，玻璃酒杯承裝新竹東方美人、廣東鳳凰單叢與雲南紫芽白茶三款冷萃的茶湯。

單獨品嚐每款茶所能感受到的香氣美好，無庸置疑；但當品茗者輪番從三只高腳杯啜飲茶湯，東方美人的花蜜與熟果細緻幽微、鳳凰單叢飽含龍眼蜜與蘭花的強烈香氣，再以雲南紫芽白茶沈穩的木質香調收尾，舌尖彷彿遊歷了一趟跨度太廣的旅行，讓人驚嘆不同的風土，居然能養育出迥異似此的茶葉滋味。

品茶體驗組想表達的意旨，是感受每一種風味截然不同的個性。而這個性當中，沒有高下貴賤，只有當事人主觀的感受；在這一刻，你被什麼觸動了？

用高腳杯品飲茶湯，感受每一種截然不同的風味，這不就是一場旅行嗎？攝影｜陳珮甄

如同段洋洋所說的，所有體驗都像是過場。沒有絕對的好壞、沒有必須的比較。茶湯的風味如此，人生亦然。

段洋洋決定活在當下的人生，亦然。

「我沒有興趣積累任何事情；我只想要體驗人生。」

看似隨性又任性的段洋洋，是味覺極為靈敏的侍酒師。靈敏的不只是味覺，還有美感；畢業於台大森林系，店內所有乾燥花都由她親手綁製，連窗台邊的花器，也是她自己捏成的陶瓶。蔛菟是她實踐美學信仰的空間；開設這樣一間茶館，卻得是有底氣的。這份底氣要用來抵抗經濟的壓力，讓自己不在營業額的壓力下妥協於世。

段洋洋說，她的底氣，是爸爸的愛。

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從十歲開始來到她生命中的繼父；在段洋洋親生父親離世後，用滿滿的愛包裹她長大的爸爸。

洋洋的爸爸出身世家。身為長孫獨子的他，沒有被台劇八點檔常見的大家族心機爭鬥傷及，反而是個被整個家族愛好愛滿、重心拱月地豐滿長大的孩子。因為被好好地愛著，於是爸爸長成極有安全感的大人。這份愛傳遞給了段洋洋，讓她從孩子長成活得自由自在的女子；即使，父女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這份無私的親情，是支撐段洋洋在世上勇敢開創、熱情嘗試一切的基底。

但去年，這麼愛她的爸爸突然過世，因為胰臟癌。

突然病倒的爸爸，讓全家人都驚慌失措了。爸爸不菸不酒、日行10公里，是一百分的健康寶寶，每天都在公司倉庫認真打理生意、收貨。檢查出癌症的那個月，爸爸暴瘦五公斤，大家還想著是老人家瘦身有成嗎？發現爸爸病倒的那一天，是洋洋打電話給爸爸，請他幫忙收一批店裡要用的貨物。電話那頭的爸爸聲音微弱，說沒辦法幫忙。但這太過可疑，爸爸過去明明是個事必躬親的人，是怎麼了呢？

追問之下，爸爸才承認，他因為腹水過多無法呼吸，人在急診室。

家人的愛是無盡的支持

爸爸甚至在這樣的時刻，都沒有想給女兒添麻煩。段洋洋忙於父親病後的各種安置，像一只忙碌的蜂。風風火火間她又想起，與洋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小朋友即將失去阿公，是不是需要協助調適心理呢？得趕緊幫他們找心理諮商師呀。在洋洋忙碌地想將所有人照顧好的同時，約好的心理諮商師突然請洋洋坐下。問她，那妳好嗎？

像是一塊突然掉落的磚瓦，洋洋以為自己很堅強很好的外在，霎時缺角了。她在諮商師面前痛哭到無法停止，才知道自己有多傷心；她就要是個沒有爸爸的人了。一輩子挺她，由著她任性做自己的那個倚靠，就要離開了。檢查出胰臟癌後一年半，爸爸病逝。

爸爸離世前，洋洋寫了很多告白信給爸爸，清楚明白地表達她對爸爸的愛。

所以，沒有遺憾。

失去爸爸以後的洋洋，還是那個任性得有點失控的女子。她必須學會更加勇敢，並加倍地將「家人」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持續投入熱愛的領域中，段洋洋第三家店「營業中OUVERT自然酒吧」這陣子也開幕了；每間店都有一個想要表達的意旨，她說，她沒有興趣用力地宣傳，她想要吸引的客人，是真正瞭解並認同她在做什麼的人。

是能在她的店裡頭，重新把自己整理、拼湊好，療癒了缺口、或滋養起精神，那些與她心神交會、彼此支持的客人。

在無常的人世間，體驗當下的美好。這是段洋洋的「蔛菟」，想讓造訪者感受到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