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旅行][HOW] 慕尼黑-作為起點的啤酒館

當初在設計欣旅遊的達人專欄時，我自己私心納入了「人文旅行」這個主題。說是私心，是因為我知道這個專欄系列絕對不會有多高的點閱率。可是所謂的人文或許還不夠精準，我想引誘出的是對於世界各地人民的不同生活面向。大家是怎麼生活的呢？是怎麼看待自己生活的土地？而其他旅者又是怎麼觀察的？

從之前斯里蘭卡的舊稿（或許還可以多寫一些）、到東京、巴黎、倫敦、烏茲別克（又是一個還有很多故事的地方），其實試圖寫出的都是關於當地居民的生活，或是和其他旅者的故事。

這其實也是逼我回過頭來去翻閱過去幾年在旅途中留下的各種筆記和照片，也算是一個整理。於是，我想起了最早的一次自助旅行中發生的一件小事。或許有些朋友已經聽我說過好幾次，但現在回想，這的確是引發後來一連串探索的開始。

※

「到底該怎麼點啤酒啊！」，我懊惱著咕噥著。

這是2002年夏天的慕尼黑，我在市中心的皇家啤酒館（Hofbrauhaus Munchen）。這時我還是一個大學生，正抱著對各種事情都新鮮的眼神在旅行著。憑藉著學過一些些的德文就開始闖天下。但草包德文買車票問路可以，要在皇家啤酒館裡點單就完全無用武之地了。女侍者都像摔角選手一樣，雙手拿著大概八到十杯1公升裝的啤酒走來走去，有人分送著扭結餅，有人分送著烤雞和香腸。我和旅伴眼巴巴看著這些啤酒食物在我們身邊飄來飄去，可是坐在座位上的我們兩個，就硬是得不到任何招呼。

「You just yell to waitress, like that」，旁邊突然有兩個中年大叔對我們說。然後吼出一串我聽也聽不懂的德文。「Bear? One or Two? Anything else?」。我們順勢就由他們協助點了烤雞和好大杯的啤酒。



簡直是救星來著。我們的話匣子就從這裡開始展開。我旁邊的大叔比較瘦，習慣微笑，但比較羞澀甚少說話。他是一位語言學老師；而我斜對面與我旅伴同坐的，是一個比較開朗大叔，比較壯碩也建談。是布萊登堡邦的商務部部長。（註1）

我和旅伴很好奇這兩位來自柏林的大叔怎麼會出現在慕尼黑。他說他們每年都會一起出門玩一下，況且國內機票很便宜。每年一起出門玩這件事讓我很疑惑。雖說德國人在八月時，常常會爸爸帶兒子，或是全家一起出門度假，但好朋友兩個人自己出來總是讓人很奇怪。

開朗的大叔說，其實他們兩個朋友有一段故事。他們是柏林人，兩家人從小就認識。雖然早期柏林分屬四國佔領，但還沒有實體隔離。很快的，柏林圍牆1961年蓋起實體分隔了兩家庭。建談的大叔在西柏林，羞澀的大叔在東柏林。事實上也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但中間就建起了這道圍牆。在這段過程中他們沒有太多聯繫，直到柏林圍牆倒塌的那天，他們才重新找回對方家庭的消息。

原來羞澀的大叔不是羞澀，而是一種生存本能。那是習慣不開口避免惹禍上身的一種方式：只聽就好，免得被秘密警察找上門。

建談大叔說，這道圍牆對德國人的傷害是很深的。因為他實際分隔的是在戰後，殘破家園裡相依為命的聯繫關係。好不容易擺脫了希特勒，結果卻是孤島一般的東西柏林。穿過柏林市中心的圍牆，讓最精華地帶的柏林形同鬼城。而兩種不同政體，也在圍牆倒塌後才讓彼此了解：原來所有的觀念都不一樣了。

建談大叔說，即使是我們兩人，也花了一些時間才又能夠了解彼此想法。「但至少，我們可以正常說話和旅行了」，建談大叔笑著說。

我說我們後來會去柏林。羞澀的大叔說柏林不好玩，建談大叔說柏林太政治了他不喜歡，到處都是外交官，真不是個誠實的城市。我們聽了哈哈大笑。他們問我台灣和中國。德國人並不會搞錯台灣和泰國，因為這時候大家都認識Acer和ASUS。台灣就是主機板的代名詞。他們問我台灣，問我香港，問我中國。我說了很多，我說我們有一道海峽。我說我們現在其實讓人感到無力和絕望。

建談大叔聽完，很嚴肅也有點激動的和我說：「You are so young, you can change it.」

當時的我20歲，的確是很年輕。但也的確被這句話鎮住。

這天德國正醞釀一次大水災，前一年開始的熱浪在法國熱死了不少人，也影響到阿爾卑斯山的融雪。一天後我們離開慕尼黑時，這個城市正發出洪水警報撤離居民。而幾天後東部從德勒斯登到布萊登堡都面臨了嚴重的水患。德勒斯登甚至整個泡在大水裡。我是從國際先鋒論壇報上看到這個消息的。

這個水患差點讓施若德失去總理寶座。但這之後拜中國經濟起飛之賜，德國經濟扶搖直上，成為歐洲經濟的主要支撐力量。但我一直記著那句我還這麼年輕的話，我在之後柏林的一週裡，看到了酒吧飛出的啤酒杯，用髒話罵施若德與社會民主黨的景象（我還學了兩句）。而回到台灣後，2002-2008這段期間，事實上很多事情都不斷改變。我去了些其他地方，見到了一些人，碰到了些事情。

我不知道這兩位大叔現在的狀況，對他們來說我和我的旅伴只是旅行途中遇到的一對亞洲學生，對我們來說他們也是眾多德國人的其二。

我還沒有改變什麼，而我也不再那麼年輕。可是他們都等到了快40歲才看到圍牆倒下，或許我還有些時間呢。

註1:德國施行聯邦制。每個邦基本上就像是美國的每個州。但德國邦的權力比美國州的權力更大，甚至享有部分的外交權。布萊登堡邦為柏林外的邦，原來屬於東德境內。邦的首府在波茨坦，就是波茨坦宣言裡的那個城市，裡面的忘優宮是著名的世界文化遺產。

【站內其他】

[人文旅行][HOW] 都市探險家的東京日記
[人文旅行][HOW] 巴黎-美麗之城
[人文旅行][HOW]烏茲別克-你這個會俄文的美國人是CIA派來的吧！
[人文旅行][HOW] 聖誕節前夕的倫敦

===========
圖文／HOW
依然是部落客，雖然很久沒寫。任職 欣傳媒 社群發展部。只要有錢就會想旅行，所以往往貧窮中。
部落格：HOW's Sketch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