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2018實構築策展人林聖峰,談「實驗」、「地域」、「世代」如何交織?
受訪:林聖峰/2018實構築展策展人、嶼山工房主持人
採訪:王進坤
王:這次展覽的主題跟方向從何開始?您對實構築展的看法?
林:實構築展已成立十年是第六屆了,舉辦第五屆展覽前實構築成立了決策小組,確立未來由決策小組決定每屆策展人。本屆展覽帶有世代傳承的意義,一開始單純是在想要做些不一樣的事,但思考「世代」的意義後,我認為不需要用年齡切出分界線,因為建築的發展歷程,本來就是一方面傳承、一方面隨新世代加入,而撞擊出新的火花。
「實構築」初始的概念是探討建築師、營造廠及業主的關係,傳統建築生產系統是清晰而穩定的,這包含三者之間的關係。但新世代建築師開始理解將建築當作創作時,他其實有更大的彈性,已非過去單純的三角關係。台灣在大開發時期,建築系統有很穩定的流程,但今日社會環境已跟過去不同,因此年輕建築師會找不同的方法因應。例如,案子多半都不大,面對的議題也非常廣泛,因而開始產生新的「實驗」,譬如蕭有志及陳宣誠就在嘗試新的領域,那更像是一個行動,在原本的建築生產系統中,找到一個切入點進入去改變,將構築等各種議題拉進去,這是此世代面對建築時不一樣的方法。
今年有許多改造的作品,是在處理新跟舊的關係,比如郭旭原的作品富藝旅,就是將典型的步登公寓改造成設計旅館;林友寒的新富市場;梁豫漳的光間(高雄市立美術館展覽空間改造);黃介二的嘉義朴子李宅等都是。能看到對新跟舊涵構的衍繹,不管是對建築的時間、記憶、生活、物質等layer的詮釋,年輕或中生代的建築師,都已能靜下來面對,因此產生不同的處理方法。比如郭旭原長期都在談都市的涵構,尺度、皮層、路徑及內外等事情,但這些議題很難在他習慣的集合住宅案完全發揮,頂多百分之五、百分之十,因為需要太多妥協,但透過富藝旅設計上的切、打開等動作,將建築如何回應都市說得很清楚。林友寒也一樣,他用很聰明的方法去面新富市場這座古蹟,不論從技術上、空間上、未來機能等,因此能觀察建築師在處理新跟舊紋理關係的時候,準確而動人的方法。另外,今年很少大型作品,大部分都在都市裡面,如廖偉立處理都市涵構的作品礁溪教會等,這些作品密集的跟生活場景碰撞,從中找到答案,對我而言,這些不同的方向都是實驗。
把這些實驗放在一起,看到的是此世代積極回應地域性的議題,並找到恰當的答案。如果把世代的傳承、延續,跟剛提到的地域及各種延伸出的實驗性的方法加在一起,能發現非常有趣的光譜。當確定創作做為建築的核心時,會發現實構築的展覽談的不僅是上述基礎的三方關係,而是辯証性的,是各種狀態交互影響與確認的建築的物質化歷程。因而「織理」就出現了,是「世代」、「地域」與「實驗」。
王:您提到年輕建築師的彈性較大,請問是怎樣的彈性?而新生代和中生代建築師在切入設計的手法,是否有不一樣的觀點?
林:一部分是養成的背景不同,基本上新生代建築師知識及技術系統相對多元,且在回應問題的態度上相對輕盈。第二則是面對的壓力,在過了大開發的時期後,新生代建築師的案子條件都不是非常好,譬如ADA新銳建築獎第一、第二屆時,大部分案子都在五百萬以下,因此須要找出非制式且相對應較有彈性的方法,來回應外部環境及各種議題。因此,彈性是源自養成背景及外部環境的不同。
至於處理新舊的不同,這很難用二分法分區隔,你會看到很多一樣的方法,如果真的要說像林友寒跟郭旭原兩位,不論在技術或是空間尺度都已相當成熟,因此在開始出手的時候,所有事情是完整且清晰的,相對來說新生代還在嘗試不同的方法,所以會有不周全的地方,比如技術或尺度掌握的不成熟,相比林友寒跟郭旭原每個動作都很精準,只須找到一個恰當的案子,就把整件事作完整的說明。
王:今年邀請多位日本建築師參展,他們扮演怎樣的角色?
林:在2014年第四屆就已邀請日本建築師參展,近年台灣和日本建築界的交流頻繁,如IEAGD建築系畢業設計大評圖、ADA新銳建築獎評審等。日本在建築的理解,從技術上、設計理論上等,還是領先我們,不同的是早年邀請日本建築師的觀念比較像邀請名牌站台,但近年比較成熟變成是實質的交流。此次邀請日本的老中青三代,包含內藤廣、SANAA跟平田晃久,他們也在不同的條件下做事,內藤廣是非常成熟的在談跟環境的關係,滲透到對木構造、物質等,是穩定且細膩的,他的作品不是檯面上常看到非常浮誇的,卻一眼就可讓人辨認。而SANAA(妹島和世+西澤立衛),對創作的觀念一路上都非常純粹。平田則接近我們這個世代正在做的事,其作品都不大,像太田美術館就等同我們的社區活動中心,東京的Tree-ness House就像台灣的集合住宅,在他身上可以看到理性跟同時辯證的自由,且技術上跟我們相差不遠。八月去參觀他在東京市區街角的住宅案,是三個房子交纏在一起,他用輕鋼構去做,這都能看到台灣建築師的雛形,彼此都在做這件事,當看到他我們就可以更自信而純粹、豐富的去實踐。
因此邀請日本建築師參展,安排台日建築師的交流對談,已從過去完全的學習慢慢變成是互相交流的狀態。從2014到今年,希望能再跨一步變成確實是交流的狀態。在大評圖也是一樣,我們去日本觀摩,日本學生來台灣參加,慢慢的這件事會變成常態。而從實質、展覽上來看,對建築愛好者來說,台灣的建築作品跟產業他們都很熟悉,當加入日本的建築作品,才能有不同的碰撞,產生新的火花。
王:此次戶外作品比往年多不少,策略是什麼?
林:這要回到世代的問題上,今日年輕建築師對建築的操作流程,已不只是畫完圖交給工班施作,他們已很習慣自己動手操作,當我跟這些年輕建築師說要做戶外展覽時,全都一口答應,對他們來說這件事不會是困擾,而是理所當然的事,已習慣從操作現場、物質條件、環境涵構條件等,用一比一的去思考建築。最核心的是觀念從服務變成是創作,這些戶外構築,是最純粹的構築創作。在第一或第二屆ADA時,建築師對於是自己是創作者的這個身分,還無所適從,要從服務的建築設計到建築創作是需要很根本的理解及態度的反轉。但對現在的年輕世代建築師而言,這似乎已是理所當然,因此年輕建築師原本是沒有室內文件展,都在戶外,後來覺得有些作品還是需要在室內才有對話,因而再增加室內文件展作品。我想世代跟實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王:您也是一位創作者,這次轉換成策展人的角色,怎麼看待兩個身分的差異?以及創作者擔任策展人跟過往由學者擔綱,會否觀看的角度不同?
林:身為創作者第一一定要專注,第二個一定有你相信的事情跟偏好,但擔任策展人,你必須抽離原本的偏好,然後用較大的視野去看,我確實正在練習。因有在學校教書,本身就是教跟學,已習慣抽離出自己的偏好,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加上曾兼任行政工作,對切換角度看事情也不陌生。但實際擔任策展人除剛說的要抽離偏好外,還要在抽離而再回來看的時候,要有自己視野跟觀點,這是需要練習的。
同樣做為創作者,是比較能感同身受理解創作的困境跟限制,不會用完全理性的架構去看待所有事情,像這次展場的配置,會保持一點點的模糊,不會去急著下定論或是分類來把事情談完,而是留點空間讓事情自由發展,留下可能性。
王:在經過六屆的實構築展之後,台灣的建築有比較清晰的發展路線嗎?或感覺到有什麼是快要跳出來嗎?
林:展覽的目的在於扮演一個平台,來促使各個人能夠真正坐下來交流討論,這就是一個開始。我這次策展最大的收穫,是被逼著要去拜訪所有的建築師,看這幾年完成的所有作品,因為我年紀和這些建築師接近,真的能坐下來談設計。除此之外因還需要訪談建築師和評論老師,必須逼自己把問題想清楚,我相信透過對談能幫助彼此把事情想清楚,所以重點是去創造好的平台,來讓交流發生。
對於方向這件事,我不認為應該有要大家一起往哪裡走的方向,而是彼此開始清楚建築是個創作,而這個創作一定是跟自己、跟環境、跟土地的連結,開始面對周遭地域,不論是從環境、技術的可能性,跟各種社會上條件等,在這個條件下做出恰當回應,若能達成就是很重要的里程碑。實構築展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展現各種答案。
一般在談方向、地域、風格的時候,就是把事情都擺在一起,然後會看到某種的一致性,是在差異裡面的一致性,但現在還不到該決定說我們就是什麼,要走什麼方向的時候,但開始改變的這件事情,很重要!
王:實構築展和其他建築展在呈現上有一個明顯的區隔,是展覽在談業主對建築師的信任、營造廠認真負責施工等,但這在實構築的展場上怎樣能精細的表達出來?身為策展人該如何傳達這展覽主旨?
林:我理解這個議題,包括實構築展的發起人也會不斷提醒這件事情,但我不太願意正面回應,因為若這三個角色都定義清楚,然後各自給掌聲的時候,反而會弱化這個議題。因此我認為實構築還是個建築展,但實構築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展覽作品必須是蓋完的房子(或完成結構體),當一棟房子完成百分之七八十,還認為它是個好房子的時候,剛說的三方緊密合作一定是發生了,是恰當的業主、恰當的建築師跟恰當的營造廠在裡面不斷的解決問題。
實構築其中一部分是談彰顯營造廠在技術、工程上的付出,但要彰顯這個成熟的合作狀態,是要讓擔任建築創作的建築師知道這件事情是重要的,因而在物質化的過程,會尊重這件事情,當營造廠受到尊重而有成就感後,也才會慎重看待這件事。舉例來說,林柏陽在做進之宅的時候,十萬塊的設計費連高鐵車票都不夠,但他主動去理解當地工班能做到什麼程度,到現場跟著師傅一起做,因而說服師傅讓原本三天就能完成的房子,花更多時間去達成他要的效果,這需要細膩的溝通跟相互的理解,過程中一定很有張力。建築師必須重視,並且負責的把盡可能想到的事情想清楚。
王:剛提及此次用比較模糊的策略來設計展場,請再詳細說明些?
林:我這幾年非常密集的做建築展覽的展示空間,我認為展示或是展場是有清楚的限制,包括經費、空間、時間等,從正向來看這是非常好的機會,能做構築空間實驗的場地,但另外一面,每個展覽都有清楚展示的主題,我永遠都在這兩件事情上找平衡點。跟著黃聲遠建築師的田中央巡迴展時,學習到最大的就是讓自己不斷後退,來擔任空間的背景,但在後退的同時,實驗性這件事還是要留住,讓這兩件事情同時能看到態度和觀點,合在一起仍是完整的展覽。
而這屆實構築展覽其實做的不多,展覽首要是燈光,再來就是空間的布局,須讓展覽清晰的呈現。這次室內場地不大但展品很多,因此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全部打開,讓展覽沒有太多的隔牆,進到場內就能看到所有的展品及空間的秩序。這個秩序回應兩件事,第一是展示的架構依照這個秩序,在幾何裡面去演繹節奏。第二則是照明系統跟著這個秩序走,用桁架系統去懸吊照明燈具,讓空間有均質的照明,而照明的系統、展台的系統、懸吊的系統都被整合在一起,並同時跟外部及原本空間的建築構築秩序,及結構的秩序都能對在一起,然後用這個秩序,再回應談這個秩序裡面,被控制下的節奏中的變化跟展品。
本來試圖去分類住宅怎麼在空間裡面被呈現,但這真的太難了,再來是這樣的分類,無形之中會把東西切割,因為若把某些獨棟住宅放在某一類,有些議題就會跑出來,因此鄉村住宅過渡到都市的建築,另一邊可能是獨棟住宅,而這一邊可能是都市的集合住宅過渡到都市的問題,在中間會穿插如富藝旅,再慢慢過渡到文化設施及一些實驗性的東西,所以沒有清楚的邊界,但希望是有些關聯性在裡面的,然後構成一個整體。
王:台灣建築發展處於較混雜的狀態,與日本的系譜有一條清楚的軸線不太一樣,您如何看待這兩個不同?
林:這有點主觀,若看Kenneth Frampton寫的建構文化研究,Frampton認為構築本身就是個交織的歷程,很多構築方法的原型是「織理」,構築在演化的過程也是交疊的,是一個一個替換過去的過程,Frampton並舉幾個例子,第一個就是日本。日本建築是非常織理性的,日本年輕的建築師正在處理這個事情,這背後其實是理性的系統,我先從構築談起,日本的伊勢神宮固定每二十年遷宮一次,是在內宮正宮旁備好與正宮占地大小一樣的空地上,每隔二十年按照原樣將正殿和神宮內院內所有建築依原型進行重建,可見日本對時間的看法是一個循環的關係。第二個是日本小住宅的辯證,是從外到外牆然後緣側、室內空間,再到榻榻米系統,是有一個核心的意念「呼應自然」,這些是織在一起的,但細看榻榻米是理性的系統,空間的辯證是理性的關係,是在理性的辯證之下處理這些交織,這是他們思考脈絡的一部分。即便看平田晃久的作品好像很複雜,比如處理摺疊這件事情,但他一開始會設定幾個元素,然後從裡面找關聯性,最後才變得很複雜,因此他的方法還是清晰的。
所以很難跟台灣對比,因台灣在處理事情的方法相對比較彈性,比較不嚴謹,這是優點也是缺點。我們可能很浪漫,重視土地與某種的身體性,要怎麼透過理性的辯證回來看這樣的複雜,再從中找到靈活與輕盈,我覺得會是非常有力量的事情。我們跟日本的差異是容易被看到的,但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全然好或壞的狀態。
【展覽資訊】
展覽日期 ∣ 10月20日(六)? 12月16日(六)
展覽地點 ∣ 新竹公園風live house及周邊開放空間(新竹市東區東大路一段1號)
展覽時間 ∣ 10:00-18:00(展期中無休)
策展顧問 ∣ 王俊雄
策 展 人 ∣ 林聖峰
主辦單位 ∣ 實構築學會
協辦單位 ∣ 新竹市政府、實踐大學建築設計學系、中原大學建築學系、國立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
展覽設計:嶼山工房|視覺及專刊設計:謝耀輝| 影片製作:吳立緯
【延伸閱讀】
2018實構築「新 織理」 11/11黃聲遠、平田晃久專題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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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實構築」展場設計篇─談談風箏的輕如何應對建築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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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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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提供:「2018實構築」建築展 、吳宜晏
採訪、撰稿:王進坤
整理:胡雅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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