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凡的人生履歷: 簡評《安藤忠雄 / 我的人生履歷書》

撰文，攝影/蔡榮任

台灣近十年來出現一股安藤忠雄熱，但這股熱潮並非來自建築界，事實上，台灣建築界對安藤忠雄的熱度一直未減，只是過高的專業門檻，降低了跨界的可能性。反而是台灣藝術文化界近年來吹起了一股哈日風，陸續將日本最具國際知名度的建築師引介至台灣，包括伊東豐雄、隈研吾、妹島和世…等，替台灣藝文界開拓了新的建築視野。2007安藤忠雄在台北小巨蛋開講，吸引了上萬名民眾到場聆聽，只為一睹大師的風采，就足以說明台灣人對安藤忠雄的喜愛，已經不再侷限在建築專業人士了。

這股安藤忠雄熱也帶動了出版業者陸續推出一系列的相關書籍，而且出版商也不再只限於傳統建築書籍出版社。例如《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在建築中發現夢想: 安藤忠雄談建築》、《建築家安藤忠雄》、《邊走邊想: 安藤忠雄永不落幕的建築人生》、《跟著安藤忠雄看建築》、《安藤忠雄: 光與影的建築之旅》…等書，都在這十年內陸續推出，除了田園城市以外，這些出版商之前都不曾發行過建築相關書籍。不過書市對於這些書籍的反應頗為熱絡，似乎還有持續熱賣的動力。

最近市面上又多了一本安藤忠雄的書，名為《安藤忠雄: 我的人生履歷書》，可算是在這股安藤忠雄風潮下的另一個註腳。

這本書是安藤忠雄近幾年來在《日經新聞》早報裡連載的專欄文章集結。書裡的內容頗為多元，有些篇章記述安藤忠雄的童年往事、或是成為建築師的艱辛歷程，有些則是記錄安藤忠雄代表作的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設計難題。因為文章都是以報紙專欄的形式發表，所以篇幅多半不長，再加上讀者設定為一般大眾，文體接近散文或筆記，所以讀起來輕薄短小，沒有壓力，即使不是建築從業人員，也能輕鬆地閱讀。

如果拿安藤忠雄的其他著作與此書做比較，那麼《建築家安藤忠雄》與《邊走邊想: 安藤忠雄永不落幕的建築人生》這兩本書的主題與此書比較接近，都是帶有自傳色彩的建築雜記，而《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與《在建築中發現夢想: 安藤忠雄談建築》則比較像是企圖建立個人思想體系、並與建築專業者進行對話的建築論述。

不過在《安藤忠雄: 我的人生履歷書》這本書裡，安藤忠雄還是透露了一些思想上的轉變，如果拿《建築家安藤忠雄》來做比較，這個轉變就會變得更明顯。安藤忠雄曾自嘲他的朋友都視他為「全身赤裸提著刀奔馳的傢伙，很危險!」就像他形容自己的事務所是以「游擊隊」之姿而存在於日本建築界一樣，安藤忠雄自承受到切‧格瓦拉的影響，每位員工都是以單一的個人為據點，因抱有共同的理想，而願意以他本人為賭注，頑強地與日本社會對抗。安藤形容他的工作室就像是以他的辦公室為指揮中心的基地，員工上班如臨戰場，隨時得受到他的監控，以處在備戰的狀態。

這種忍受一切孤寂、決一死戰的性格，源自於安藤忠雄青年時的拳擊經驗。後來安藤忠雄藉著刻苦自學而成為知名建築師，靠的也是這股拚勁。他的每棟設計幾乎都是在他頑固而堅定的信念下完成。為了打造最完美的作品，安藤忠雄對工地的施工品質要求特別嚴格。他曾坦言，在事務所開設之初，他甚至會每天都會到工地灌漿，如果有工人做事馬虎，他不但會「大聲斥責、甚至動手打人」。

安藤忠雄不只對自己嚴格，也對日本建築亂象多所批判。他鄙視後現代主義，稱它是一種障眼法，只為「花光大把鈔票而將建築蓋得奇形怪狀」，卻絲毫不考慮周圍的環境。他也批評商業主義的橫行，在市場原理的操作之下，「建築只是用於炒地皮與投機的工具」，他拒絕捲入此金錢遊戲。

然而，過去那個充滿熱血與鬥志的安藤忠雄，在《安藤忠雄: 我的人生履歷書》這本書，裡突然變得溫和起來。在書中，他感謝他的妻子幫助事務所的營運，以維持收支平衡與職場和諧。他感謝業主包容他頑固的設計理念，讓他開始省思該如何關照他們的需求。他感謝建築評論家對他無情的批判，才能讓他一路堅持自己的設計美學而走到現在。特別是311地震與核災危機之後，安藤忠雄花了不少篇章鼓勵災民，並開始省思日本該如何走出這場世紀大災難，以面對未來更嚴峻的挑戰。

這本書也有世代傳承的意味，安藤忠雄除了批評現代年輕人的通病 (被家庭過度保護、無自主思考…) 以外，他也以自身的經驗，寫下經營事務所的訣竅，以及從設計發想再到建築完工之間所需經歷的刻苦過程，包括必要的妥協與折衝。這些文字對年輕一代的建築師特別受用。如果是非建築背景出身的讀者，也可藉此增進對建築這一行業的了解。

如果要批評這本書有什麼缺點，那就是安藤忠雄在建構自己的建築論述的這一環節上是脆弱的，他不像其他日本知名的建築師 (黑川紀章、磯崎新、伊東豐雄…) 那樣，具有顯赫的學歷與學識，能夠開創出一套獨到且深厚的設計哲學。安藤忠雄比較像是實作型的建築師，他的作品所展現出來的空間強度，遠遠大於他的論述。

此外，此書所收錄的文章也不太具有連貫性，時常出現時序並不一致的狀況，尤其是在介紹自己的建築作品時，並未完全依照完工的先後順序排列。更可惜的是，許多安藤忠雄的代表作並沒有完整地收入在此書中，例如小藤邸、六甲集合住宅、真言宗本福寺水御堂…等。欠缺這些作品的收錄，讓此書留下些許遺憾。

不過，正因為此書以建築散記為主，而不是建築論述，所以文章的內容頗為親民，沒有過於厚重的理論闡述，或是大部頭的引言，而是輕薄短小的心得雜記，字裡行間充滿了安藤忠雄的生活趣事、以及他對人生的觀察與洞見，有些風趣的內容也會讓讀者不覺莞爾。

此外，此書也包含了安藤忠雄其它著作裡一貫會出現的主題: 現代主義建築中的日本性，以及大阪人的行事風格。安藤忠雄不斷強調當代的日本建築必須要從傳統的文化中找尋根源，以開創出符合現代主義的新形式。他也以大阪人為傲，強調如果沒有大阪獨特的風土與人情，不會培育出今日的安藤忠雄。

最後，本書的翻譯流暢，許多專有名詞都有註解。編輯也頗為用心，版面安排非常清爽，閱讀起來一點壓力也沒有。對安藤忠雄的資深讀者來說，這本書頗具收藏價值。如果是入門讀者，這本書可列入必讀清單。

書籍資訊:安藤忠雄，《安藤忠雄: 我的人生履歷書》，聯經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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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蔡榮任
畢業於台科大建築系、成大建築研究所歷史與理論組。現為愛丁堡大學（University of Edinburgh）建築系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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